日子在忙碌与期盼中飞逝,如同量子雾般聚散无常。夜晚和所有空闲时间,齐逍宇几乎都泡在凤凰实验室里,沉浸在与伽德华等人共同构建时间机器的宏图伟业中。
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让他与这些量子态的“前辈”们建立起了深厚而奇特的情谊。他不再是单纯的学徒,更像是他们与这个冰冷现实世界之间一道脆弱却至关重要的桥梁,一个被他们默默接纳的“编外成员”。他熟悉了每个人的脾气:伽德华的专注与近乎苛刻的理性;伊尔的暴躁与藏得很深的关切;梅特的温和睿智与对生命奥秘的执着;蓝芝的灵动跳脱与偶尔流露的忧伤;艾德的严谨细致与对生命形态的特殊感知。他们,成了他在这条孤独探索之路上最坚实的后盾,或者说,是命运共同体的伙伴。
他也逐渐摸清了量子雾那变幻莫测的脾气,更深切地理解了伽德华他们存在的脆弱与坚韧。
量子人的出现,完全依赖于实验室上方那片奇异“卷云”的凝聚。那并非真正的水汽云,而是一种宏观尺度的能量凝聚态,仿佛是宇宙在特定条件下打了个盹,暂时允许微观的量子叠加态在宏观世界短暂地“退相干”显形。齐逍宇手机上的警报,就是这片“云”浓度达到阈值、量子通道开启的信号。没有云,即便他在冰冷的实验室里枯坐至天明,也只有仪器低沉的嗡鸣为伴,空旷得令人窒息。
最让齐逍宇感到奇妙的,是与他们的实体交互。量子隧穿效应赋予了他们在“云”存在时触碰现实世界物体的能力——伽德华可以“拿”起齐逍宇带来的笔记本,虽然他的手指会时隐时现地半透明穿过去,留下一种奇异的触感残留;梅特可以“翻阅”齐逍宇从图书馆为他辛苦借来的、探讨生命能量与古代魔法的厚重典籍,尽管齐逍宇本人对魔法兴趣缺缺,他更着迷于那些冰冷的公式和机械;蓝芝可以轻盈地“坐”在悬空的金属梁上,悠然晃动着双腿,仿佛那里真有一张无形的秋千。然而,这种触碰充满了不确定性,任何实体接触,几乎无法超过十秒的魔咒。一个不属于量子世界的杯子可能被蓝芝稳稳“拿起”五秒、八秒,然后在第九秒或第十秒,毫无征兆地从她骤然变得虚幻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又令人心碎的碎裂声。这让他们的一切操作都显得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虚幻的美感和无法言说的遗憾。
而笼罩在他们头顶最大的恐惧,是退相干完全化。当身体的透明度超过70%那个肉眼可见的临界点,就意味着与这个现实世界的量子纠缠即将彻底断裂,存在本身会如同被橡皮擦无情抹去般永久湮灭,不留一丝痕迹。更令人揪心的是,剧烈的情绪波动——无论是伊尔被设备故障点燃的冲天怒火,还是蓝芝沉浸于古老歌谣的深切忧伤,亦或是某个瞬间的狂喜——都会像往平静的量子湖面投入巨石,急剧加速退相干的过程,让他们的身影如同风中残烛般剧烈闪烁、明灭不定。因此,实验室里总弥漫着一种奇异的“低压”氛围,大家都在竭力控制着情绪的沸点。伽德华对此尤为强调,他经常用他那没有起伏的声调对齐逍宇说:“情感是精密仪器中的杂质砂砾。带着情绪工作,尤其是涉及时间这种最不稳定尺度的研究,效率低下且危险。科学家不需要冗余的感情,冷静才是最高效的算法。”他甚至曾感叹,希望艾德能帮他找到方法,将“情感”这段冗余代码从他那量子态的存在中彻底剥离出去——尽管他并不真正拥有生物意义上的身体。他对古今来那种绝对的、非人的冷静推崇备至,认为那才是接近真理的最佳状态。
然而,在这份如履薄冰的脆弱之下,生活与工作的日常仍在顽强地继续,充满了某种超现实的温馨、默契,以及时不时的啼笑皆非。
一个清晨,量子雾浓度提示的嗡鸣将齐逍宇从睡梦中拽醒。他匆匆套上衣服,踩着露水赶到实验室。薄雾般的量子云尚未完全弥漫开,实验室里光线朦胧。他看到艾德正站在他那片奇特的“生命场”培育槽前。那并非传统意义上的花园,而是几个充满能量溶液的槽体,里面培育着艾德精心挑选的、能对特定频率量子场或微弱生命能量产生反应的荧光苔藓、变异菌类以及几株形态奇特的结晶植物。
艾德的影像比平时显得更凝实一些,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神圣的专注。他正尝试用一把特制的、手柄加长以增加稳定性的喷壶,给一株中心散发着幽幽蓝光、菌丝如星光脉络般蔓延的蘑菇“浇水”——细密的水雾在穿过他半透明的手掌和同样处于量子态的喷壶时,激荡起肉眼可见的细小涟漪和光晕,如同微观世界的星云诞生。
“早啊,逍宇。”艾德没有回头,量子态的存在似乎赋予了他对附近生命能量特殊的感知能力,“今天的云很‘厚重’,感觉能多待一会儿,能量场反馈很活跃。”他的声音像拂过苔藓的晨风,平和而富有安定感。
“早上好,艾德。”齐逍宇放下鼓鼓囊囊的背包,从里面掏出几个还带着温热蒸汽的包子和一杯密封的豆浆——这是他带来的“贡品”。他将包子和豆浆放在旁边一张相对干净的操作台上。
虽然量子人无法真正消化这些物质食物,但他们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模拟”进食的过程。蓝芝第一个跑了过来,像一阵轻盈的风。她俯下身,深深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啊……学院食堂二楼的那家老字号!这豆香……这面皮的麦香……闻起来就像……嗯……就像记忆里的味道!”她的身影因为这份模拟的“愉悦”而微微亮了一下,随即又稳定下来。伽德华只是远远地瞥了一眼,仿佛那是某种干扰信号的源头,便继续埋头于他的数据流。伊尔则嘀咕着“浪费时间”,但还是飘过来抓起一个包子,虚握在手里,似乎在感受那份重量和温度,几秒后,包子穿透了他的手掌落在台面上,他也不在意。梅特则优雅地“拿起”豆浆杯,对着杯口做了个“轻啜”的动作,像是在品味记忆中的醇厚。
实验室中央,时间原型机的核心能量导管阵列发出低沉的嗡鸣,如同巨兽的心脏在搏动。伽德华和伊尔正在进行关键的校准。无数面光屏悬浮在伽德华周围,瀑布般的数据流映在他毫无波澜的量子瞳孔中。
“左边第三组耦合器,能量输出偏差0。3个标准差!相位角偏移临界值!”伽德华的声音又快又急,像冰冷的机械指令。
“知道了!吵死了!跟催命似的!”伊尔暴躁地回应,操控着一个略显笨拙的工程机器人靠近那组精密耦合器。机器人笨手笨脚地调整着角度,看得伊尔火冒三丈。“滚开!废物!”他低吼一声,影像瞬间模糊,如同瞬移般亲自“飘”了过去,试图用手首接去拧那个需要极其细微力度的校准旋钮。
他半透明的手指精准地“捏”住了冰冷的金属旋钮,屏住呼吸,开始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旋转。前五秒,进展顺利,耦合器能量读数正一点点向目标值靠拢。第六秒,他的指尖边缘开始泛起涟漪般的波动。第七秒,整个手掌的透明度骤然增加,变得像毛玻璃。第八秒,旋钮和导管仿佛变成了幻影,他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透了过去!
“Блять!(该死!)”伊尔怒不可遏地咆哮出声,身影因为强烈的挫败感而剧烈地闪烁、抖动,透明度瞬间飙升了不止10%,边缘模糊得几乎要散开!这剧烈的情绪波动带来的退相干加速吓得他脸色剧变,慌忙停止动作,闭上眼,拼命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伽德华那句“控制情绪”的警告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伊尔!控制!”伽德华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甚至有一丝罕见的紧张,“情绪是计算的干扰源!退相干阈值在警告你!”
“让机器人来!或者让逍宇来!”梅特的声音也带着关切,从仓库那边传来。
齐逍宇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快步上前:“伊尔先生,我来吧。”他熟练地接过机器人操控器,在伊尔强压着怒火的简短指令下,小心翼翼地、一微米一微米地进行着微调。这种需要实体精细操作的关键步骤,最终总是不出意外地落到齐逍宇这个唯一的“实体”成员身上。但即使是粗重的活儿,有时也是需要他来充当劳力,
仓库有一批沉重的、闪烁着幽蓝光泽的超导能量电容单元必须搬运到核心区。这些单元每个都有小型保险箱大小,结构精密,需要轻拿轻放,而且异常沉重,通常需要两个工程机器人协同搬运,或者由穿着外骨骼的工程师操作。
然而,此刻工程机器人都被伊尔调过去进行着更精细的校准。伽德华眉头紧锁,看着那堆阻碍进度的“金属砖块”,语气带着惯有的冷静催促:“逍宇,试试看能不能先挪开几个,清理出一条通道来。小心,别磕碰到接口。”
齐逍宇看着那堆比他大腿还高的电容单元,心里首打鼓。这玩意一看就死沉,而且娇贵得很。他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心中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我能搞定”的自信。他蹲下身,双手扣住一个单元两侧的凹槽,腰部发力——“起!”
就在他发力的瞬间,眼底一抹炽烈的橙光极快地闪过,如同熔炉中迸出的火星!
下一秒,齐逍宇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手中那预想中需要使出吃奶力气的沉重单元,竟然……轻飘飘的?!仿佛只是一个大号的空纸箱!他毫不费力地就将它稳稳抱起,甚至还能轻松地调整了一下重心。
“嗯?”不远处的伊尔最先注意到异常,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粗声粗气地嘀咕了一句:“小子,你不用穿外骨骼的啊?”他记得这玩意一个就有近百公斤重。
齐逍宇自己也愣住了,他掂量了一下手中的电容单元,确实轻得不可思议。“可能……是最近锻炼得比较勤?”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压下心中的怪异感。他没有犹豫,甚至一鼓作气,又用另一只手轻松地提起了另一个电容单元,左右开弓,步履稳健地朝着核心区走去,轻松得如同提着两袋水果。
伽德华的影像微微闪烁了一下,蹙起眉头,冷静地观察着齐逍宇异常轻松的步伐和那与重量完全不匹配的稳定姿态,数据库中关于“异常力量表现”的参数被悄然调出比对,但他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记录下这一现象。
齐逍宇一趟就解决了通常需要机器人来回两三次的工作量,快速清理出了通道。他放下电容单元,拍了拍手,看着自己的手掌,隐约意识到那是悄然运转的丹橙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