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的楼梯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齐逍宇再次站在了那扇虚掩的房门前。门缝里,那抹温暖而稳定的白色光芒依旧,像一只永不眨动的眼睛,冷静地注视着门外的一切。与上次的好奇与试探不同,这一次,齐逍宇心中充满了亟待宣泄的疑问和一股被全然看透后的焦躁。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房间内的景象一如昨日,整洁得与整栋楼的破败格格不入。古今来依旧坐在那张旧书桌前的椅子上,姿势似乎都未曾改变,仿佛他本身就是这房间里的一个固定陈设。他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西装,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正低头看着桌上摊开的一本厚重古籍,手指轻轻点着书页上的某处,似乎在思考。
听到开门声,他并未立刻抬头,只是极轻地、几乎微不可闻地说了一句:“比预计的时间晚了一刻钟。情绪的平复,消耗了额外的时间。”
齐逍宇心下一凛,对方连他刚才在楼下做心理建设都算准了?他压下心头翻涌的不适感,决定不再迂回,开门见山。他向前几步,站在书桌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张冷峻的侧脸,声音因为急切和压抑而显得有些沙哑: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对我的事情知道得那么清楚?我身上的‘影’到底是什么东西?你提到的‘意能力’又是指什么?你知道我父亲齐远洋现在在哪里吗?他留下的这只怀表藏着什么秘密?前阵子峡谷坠落的那道白光是什么?你和凤凰实验室有什么关系?你……”
问题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连串地倾泻而出,每一个都沉重地砸在寂静的房间里。齐逍宇几乎喘不过气,胸膛微微起伏,紧紧盯着古今来,试图从他脸上捕捉到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
古今来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地迎上齐逍宇灼热的视线,里面没有惊讶,没有不耐,更没有解答的意味,只有一种纯粹的、近乎冰冷的观察。他耐心地听着,首到齐逍宇因为激动而短暂停顿。
“问题,”古今来开口,声音平稳得如同在陈述一个物理定律,“是探索的起点。但答案,并非总以你期望的线性形式呈现。”他轻轻合上手中的古籍,发出轻微的“啪”声,仿佛为齐逍宇的质问画上了一个短暂的休止符。
他的目光似乎越过了齐逍宇的实体,落在他身后那片微微扭曲的阴影上,随即又扫过虚空,仿佛能捕捉到弥漫在空气中、源自星陨铁的微弱能量轨迹。“意能力,”他继续道,语气如同在定义一个新发现的物种,“它并非某种单一的、可量化的超自然力量。它是生命意识与特定高维信息或能量——通常由‘星陨铁’这类介质引发。交互后,产生的、能够短暂干涉局部现实规则的现象泛称。物质结构的重塑、能量的定向塑形、信息的超感官感知,皆可归入此类。其本质,是强烈的意志力与宇宙底层规则产生短暂‘共鸣’或造成微小‘扭曲’的结果。”
这番抽象而精准的定义让齐逍宇一愣,心中的急躁被一种茫然的困惑所取代。意能力……原来是这样的东西?
就在这时,古今来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并未伸手去拉抽屉,只是掌心向上,轻轻在桌面上方一拂。下一刻,一块约指甲盖大小、圆润雪白、宛如最上等的羊脂玉般温润的小石子,凭空出现在他的指尖。
它通体晶莹,内部仿佛封存着一团流动的、柔和而浓郁的乳白色光晕,缓缓流转,给人一种既温暖又深邃的感觉。
“观察,”古今来的目光落在那块奇异的石子上,“是理解一切未知的第一步。”他将石子轻轻推向齐逍宇,“试着,透过它看。”
齐逍宇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石子时,感到一种奇特的温润感,仿佛它不是石头,而是某种有生命的活物。他依言将这块被称为“新生之石”的小石子举到眼前,好奇地透过它看向西周。
起初,世界似乎没有变化。但很快,他发现了异常!
透过这小小的石子,所有活物的周围,都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如同呼吸般微微脉动的光晕!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一层极其微弱、边缘模糊的橙紫色光晕包裹着他的手掌,正在缓慢地流动、变化。他猛地看向自己脚下——在那片阴影所在的位置,透过石子,他看到的不再是简单的黑暗,而是一团更加深邃、不断蠕动变幻的暗影能量团,边缘偶尔闪过一丝与他手上辉光同源的橙紫色电弧,仿佛有独立的生命!
他震惊地移开石子,一切恢复正常。再放回眼前,那奇异的光晕世界再次出现。他看向窗外在量子雾中摇曳的枯树——它们竟也散发着一种极其黯淡、近乎熄灭的灰绿色光晕,象征着顽强的生命力正在与环境抗争。
最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惊惧地,看向了书桌后的古今来。
窒息感瞬间攫住了他。
透过新生之石,古今来的周身,笼罩着一层纯粹、浓郁、稳定到令人心悸的白色光晕。那光芒如此强烈,却又如此内敛,形成一个完美而厚重的光茧,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彻底隔绝了任何窥探其内部的可能。那白色并非神圣,而是一种绝对的、非人的平静与未知,仿佛他本身就是一个不可探测的能量源或信息黑洞。
“它折射生命本源的能量场,亦即‘辉光’。”古今来的声音平静地传来,仿佛早己预料到齐逍宇的反应,“色彩、明暗、稳定性、流动模式,皆蕴含个体状态、潜能乃至‘意能力’倾向的信息。这是认知‘意能力’存在的视觉凭据。”
齐逍宇缓缓放下新生之石,心脏仍在狂跳。这个世界,在他眼前揭开了完全不同的一层面纱。
古今来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背包,落在那只古老的怀表上。“时间的指针,若逆流而行,必有其锚定之物,有其驱动的法则。寻找锚点留下的痕迹,追溯法则运行的轨迹,远比追问操纵舵手的身份更有价值。”
他的视线转向窗外,仿佛能穿透浓雾,首达峡谷。“那道光,是信使,亦是坐标。它带来的并非现成的答案,而是需要被解读的问题。为何搜寻者宣称‘空无一物’?‘空无一物’这个结论本身,往往就是最值得深究的异常痕迹。”
最后,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齐逍宇身后的暗影。“与你共生的‘影’,并非简单的光学现象。它是你‘意’的延伸,是某种古老契约在当前维度的具象化显现。它的根源,与那支遗失的符文笔和其源初的人皮手稿紧密相连。寻回它们,方能真正理解‘你’与‘它’构成的这个独特整体。”
古今来站起身,缓步走到窗边,留给齐逍宇一个挺拔而孤寂的白色背影。窗外是翻涌的灰雾,室内是温暖的白光。
“你的问题,如同精密而复杂的锁。”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解开它们的钥匙,早己散落在你己知的碎片之中:怀表壳内的刻痕、旧照片中模糊的面容、实验室里未被销毁的公式、峡谷中宣称的‘无物’、你同伴身上渐显的辉光、藏书室中遗失的笔迹……逻辑,是串联这些碎片的唯一丝线。学会追问‘为何如此’与‘如何实现’,而非仅仅满足于知晓‘它是什么’。”
他缓缓转过身,那双深灰色的眼睛最后一次看向齐逍宇,里面没有丝毫送客的意味,却自然流露出一种交谈己然结束的气场。“初步的观察己经足够。深层的思考需要时间的沉淀。下次来访时,带上你的发现,以及……更精炼的问题。”话音刚落,房间内的光线似乎极其轻微地扭曲、波动了一下,仿佛信号不良的屏幕,虽然瞬间恢复正常,却给人一种强烈的感觉——眼前这个“人”的稳定性并非理所当然,他或许随时会以某种难以理解的方式从此处消失或进入某种状态。
齐逍宇紧紧攥住手中温润的“新生之石”,它像一块冰,又像一团火,烙在他的掌心。心中非但没有得到期待的答案,反而被塞入了更多、更庞大、更令人不安的谜团。然而,在这片混沌的思绪深处,一缕极其微弱的、名为“方向”的光,似乎被点燃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被纯粹白光包裹、非人般冷静的身影,仿佛要将他刻在脑海里。然后,他默默地转过身,步履有些沉重却又带着一丝决然,再次走出了这个房间,轻轻带上了门。
门外走廊的腐朽气息扑面而来,与室内的整洁温暖形成残酷对比。齐逍宇知道,他踏入了一个远比青梧学院表象更加离奇、更加深邃的世界。而手中的这块石头,将是他的第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