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像慢镜头般漫过青石板路,齐逍宇的手电筒光在雾里撞出淡蓝色的光晕。离主建筑还有十米远时,那种迎面袭来的刺骨寒风如阴曹地府一般,令他瑟瑟发抖。他小心翼翼地朝发现丢失怀表的那间实验室走去,看见架子旁立着道通透的人影——不是昨晚那种模糊的光团,而是能看清衣料纹路的半透明轮廓,像被水泡透的老照片。
“谁?”齐逍宇攥紧怀表,掌心发凉。影的声音在耳边轻响:“他身上有和我刚出现时一样的‘滞涩感’,不是活人。”
人影缓缓转身,是个穿灰色长袍的老人,白发用根梧桐木簪绾着,拐杖头的青铜梧叶在雾里泛着微光。他张了张嘴,齐逍宇却只看见嘴唇动,听不到任何声音,像在看默片。老人似乎早有预料,指了指架子上的搪瓷杯,又指了指窗外的雾,示意他稍等。
气温突然往下掉,不是山间的凉,是渗进骨头缝的冷,像揣着块冰。齐逍宇裹紧外套,牙齿还是开始打颤,眼前的雾气渐渐浓到连自己的手都看不清。就在这时,苍老的声音终于穿透雾层,落在耳边:“孩子,把这个穿上,别冻着。”
一件厚羊毛衫递到面前,领口还绣着褪色的梧桐纹。齐逍宇往后退了半步,指尖刚碰到老人枯槁的皮肤,就被冰得缩回手——那温度比雾还低,摸上去像触到了玻璃上的霜花。
“你姓齐,对吧?”老人笑了,皱纹里藏着雾的碎片,“我叫梅特,以前教过个学生,叫齐远洋。他总戴着一只山铜怀表,和你的一模一样。”
“我爸!”齐逍宇往前冲了半步,声音发哑,“您知道他去哪了吗?西年前他的船在栖霞湾失踪,搜救队什么都没找到!”
梅特把羊毛衫往他肩上搭,这次齐逍宇没推。羊毛衫贴在身上,冷意却慢慢散了,反而有种奇异的暖意。“远洋是青龙院的,偏要选我的玄学课。”梅特的拐杖点了点地面,地面上厚厚的灰尘竟往后退了退,“他学业不算顶尖,但对‘海上秘闻’格外上心,课上总问我沉船里的怪事。”
齐逍宇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在校时就出海调查?”
“学院派的任务。”梅特走到架子旁,拿起搪瓷杯着表面的灰,“栖霞湾的沉船带、太平洋的钟鸣岛……他毕业前还去过大西洋的百慕大三角。”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些,“我猜,他失踪不是意外。以他的性子,若真是船难,定会留下线索——除非,他是故意藏起来的。”
“故意藏起来?”齐逍宇愣住,“为什么?”
“或许是卷进了什么事。”梅特的身影突然淡了些,像要融进雾里,“远洋出海时,从不单独行动,船上至少有两三名其他学院的调查员相互配合。你若想查,可去青龙院的档案室,调他的任务记录——前提是,你有权限。”
齐逍宇攥紧怀表,父亲日志里“青梧共鸣”的字迹突然在脑子里清晰起来。“您找我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梅特点点头,转身往建筑深处走:“带你看个东西。”他的长袍扫过地面,没留下任何痕迹,“这里不是普通的废弃实验室,是凤凰实验室的旧址。十年前,这里出了场量子坍缩事故。”
穿过道暗门,地下的寒气更重了。负二层的实验室里,一盏应急灯悬在天花板上,照出满屋子的仪器——有的屏幕碎着,却还在闪;有的导线垂在地上,却泛着淡蓝色的光。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背对着他们,正用工具调整仪器上的旋钮,动作精准得像台机器。
“这是伽德华,凤凰实验室的首席科学家。”梅特介绍道。
男人转过身,齐逍宇发现他的身影也是半透明的,瞳孔里没有焦点,只有仪器的反光。“量子态。”伽德华的声音没有起伏,像在念报告,“事故后,我们都变成了这样——既存在,又不存在。学院如果对外说是‘辐射泄露’,那其实是怕量子雾扩散。”
齐逍宇看向仪器旁的玻璃板,上面写满公式,最后一行画着个沙漏,旁边标着“时间机器”。“您想回到事故前?”
“事故不是意外。”伽德华的表笔顿了顿,“那天的实验参数被人篡改过,磁场强度突然超出安全值。我们怀疑……学院里有内鬼。”他的目光扫过齐逍宇,“所以,我们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这里的事。即使有学生出于好奇闯进来,我们也会尽可能用温柔的方式请他们出去,避免这边被过于深度地调查。这样对彼此都好。”
梅特突然拽了拽他的袖子,往实验室外走:“去我那里说。”
后院的树屋里,到处是古老的书籍,地面画着发光的魔法阵,空气中飘着硫磺和草药混合的味道。梅特从书架上抽出本《量子魔法考》,书页里夹着张泛黄的照片——上面有三个穿制服的人,中间的人胸前别着“院长”徽章,下面写着“汪明远”。
“以前的院长,姓汪。”梅特的手指划过照片,“事故后,这一整片园区外围的人都撤离了,如果没人知道这实验室发生的是什么事故,那应该就是被他掩盖下去了。我们怀疑,他和事故脱不了关系。”他看向齐逍宇,眼神变得郑重,“现在的院长是谁?还姓汪吗?”
“姓凌,叫凌巍,是青梧教育基金会的。”齐逍宇想起典礼上凌巍的样子,梧叶纽扣在灯光下的光泽突然变得刺眼,“我刚入学,不清楚学院的旧事。”
“那你帮我们留意。”梅特递了纸条给他,“如果下次能帮忙带些东西过来的话就太感谢了。但就像伽德华说的那样,别让其他人知道我们还‘存在’,尤其是学院的高层。等找到内鬼,或许……我们还有机会离开这里继续给你们这些小年轻上课。”
离开树屋时,雾己经散了。齐逍宇摸出手机,李小宗又发了条消息,附带张照片——他的胳膊上起了片鳞片状的疹子,红得吓人:“医务室查不出原因,执舟说他也有点痒,只是没我严重。”
齐逍宇回头望了眼树屋,梅特的话在耳边打转:“量子雾不该让人过敏……”他握紧怀表,想起之前在图书馆翻看《青梧校史》时拿走的那张照片,他隐约感觉学院里还有更多认识父亲的人,而照片里那个人的怀表,又是怎么到父亲手里去的?或许下次过来还可以再带上那张照片。
回到宿舍,影突然显形,橙紫色光晕里带着焦虑:“刚才在树屋里,梅特的书架上,有一本跟书的纹路和你从地下藏书室带出来的人皮手稿类似。”
齐逍宇猛地抬头,看向窗外的后山。他突然明白,自己还可以从凤凰实验室的成员那里得到更多自己想要的答案。父亲的失踪、凤凰实验室的事故、凌巍的基金会……这些看似无关的事,其实早被根看不见的线串在了一起,而那根线的一端,或许就藏在这只怀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