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站着一个人,弓腰驼背,穿着一身粗布紫衣,腰间挂着一朵巴掌大的牡丹花,这朵牡丹花景宁镇的人都认识,是远近闻名的花楼“牡丹楼”的代表,他是牡丹楼的龟奴。
宿淮垂眸看着眼前一脸谄媚的人,心中顿时涌现出一个念头,脸色骤然变得铁青。果不其然,龟奴搓了搓手,道:“是小宿大夫吧?言大夫与陈老板在牡丹楼喝多了酒,咱们老板担心言大夫独自回三生堂出事,请您去接呢。”
虽说早已料到,但想法被证实时,一股怒火猛地从心中涌发,就像沸腾的茶汤接二连三地将壶盖顶翻。他一言不发备好马车,跟着龟奴来到牡丹楼。
夜色如墨,雪却下得愈发紧了,整条街巷都陷在这绵密的雪幕里,打眼望去连路边的灯笼都模糊的轮廓。方一下车,头顶便扔下一朵花,他抬头看去,几个姑娘正围在一起调笑。
“小大夫终于来了,可要上来玩玩?姐妹们最喜爱害羞的小弟弟。”
“放心,你家大师兄可在这,姐姐不会吃了你的。”
宿淮将花随手给了路边的小童,再抬眼便见着一男一女与言锦一块走出牡丹楼,其中两个面色酡红,俨然已经醉得不轻。
“雪大得没法走,在这里等些时候吧。”那女人看着这雪柳眉微蹙,即便是在这样昏暗的夜色下,她依然美得惊心动魄,正是牡丹楼的老板,人称一声戚姐。
“切,怎么不能走?我这就走给你看。”另一人宿淮也认得,是南街药铺的陈老板,今日同言锦一起去运药材,晃晃悠悠往前走,又被一把拉了回来。
“你安分些吧,就你这鬼样子,怕不得冻死在街上,已经差人寻你媳妇来接了。”
那人还不服气,大着舌头嘲笑:“戚姐你就是穷讲究。”他又转头搭上言锦的肩,“咱言大夫就大气得很,我就喜欢和言大夫这样的打交道,敞亮!”
言锦原先一直揣着手看雪出神,他今夜喝了些酒,头晕乎乎的不想再说话,于是没有搭理他。
外面开始刮风,雪飘在了言锦跟前,他懵懵地移动身体追着雪吹了一口气,妄图将雪吹远些。
就在这时,言锦隐约在大雪纷飞中瞧见一个人,雪实在太大,大得他险些以为自己喝醉酒眼花,那人撑着伞独自站在冰天雪地里,笼罩在灯笼浅浅的暖光下。
言锦连忙上前,将宿淮的斗篷拢紧,眯着眼帮宿淮掸了掸身上的雪,三下有两下掸空,索性放弃。
在远处还好,走进了身上的酒气就熏得刺鼻,宿淮抬手便抓了言锦的手腕搭脉,原本已经消散的怒气骤然聚拢,冷声道:“下次再喝这么多酒,我就等着给你收尸,再不管你……”
“嗯嗯嗯。”
言锦没听清眼前的人说了什么随意应着,只看着他嘴唇一张一合,觉得很有意思,正所谓酒壮怂人胆,他醉醺醺的竟伸手捧了宿淮的脸,笑得眉眼弯弯:“哎哟,都冻成小冰坨子了。”
宿淮话音一顿,忽然觉得跟醉鬼计较的自己很傻,选择将人带上马车。
“周边村子的药材与过年的衣物吃食筹备之事,言某多谢二位慷慨解囊相助。”言锦上马车上到一半,突然回身双手抱拳,“有空再聚啊。”
那边陈老板没听清,大着舌头问:“啥?你也有媳妇了?”
戚姐一巴掌扇过去:“浑说什么,那是宿小大夫,言大夫的师弟。”
***
窗外的雪落得静极了,屋内烛火摇动,将两道交缠的影子拉长。宿淮抱着不断往地上滑的醉鬼往床边移动。
言锦的睡相很好,即便是喝醉的情况下也是一动不动,但经过搬运到房间这一颠簸,有些醒了。
他半梦半醒间爱抓些东西,手臂自然而然地从宿淮身后环过,搭在了他的腰上,将人整个拉进了床榻中。温热的掌心贴着衣料,耳边呼吸声均匀绵长,热气拂过宿淮的后颈,蓦地激起了一阵细微的战栗。
“言锦,你起来……”
宿淮眉毛拧成了一团,却僵着身子不敢动,言锦喜好熏香,又常带着安神的香囊,他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花香,虽说被酒气盖了不少,但凑近了也能闻到,那一瞬,宿淮心跳骤然加快,耳尖烧得发烫。
他隐隐感到不安,连忙挣脱下床。
屋子里烧了暖炉子和热水,热气一熏,更让人晕头转向。他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恍惚间撇到言锦斗篷的领口处有一抹红色,不知是哪位姑娘留下的胭脂。
宿淮:“……”
他深吸一口气,抖着手将言锦斗篷连外衣扒了个干净。摇曳的烛光照在言锦白皙的脖颈上,晃得宿淮眼前一花,他将这一切奇怪的反应都归咎为言锦的错,不经有些恼怒,但他分不清自己到底在恼言锦,还是恼自己。
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宿淮抬眸,恰好对上言锦双眼,他像是比方才又清醒了几分。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宿淮俯身才能听清:“你分明清楚那十两银子并非我之错。”安分的醉鬼莫名开始闹情绪,声音都带着委屈的含糊,软绵绵的,与平日里大相径庭。
宿淮呼吸一窒,又听言锦道:“为什么就是讨厌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