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舟语塞,勉力挣扎:“怎么可能,我听见外面牛车的声音了。”
见她急,他有心周旋,语声刚直:“不,你没听见。”
又来了,宿傩肆意无声地咧开嘴笑——浮舟那种明明有无数话在嘴里,但拼命要咽下的愠怒,也许她落泪,不如她跳脚来的愉快。
刚才浮舟听他指责无用的时候,也是这样。
见她使劲咬着牙,细嫩的脸颊都被腮帮顶起来一块,他继续逗她,想听她无意之间透露出更多的话——
总会揭露的,浮舟的秘密。
宿傩笑道:“月亮还在天上呢。”
“……您不会在骗我吧。”浮舟沉不住气,竟是疑问的语调也没有,任谁都能听出来一口气在她喉头梗着。
宿傩回答很快:“没有,我何曾骗过你。浮舟,你真是忘了尊卑礼数。我很失望。”
这句话点燃了浮舟一晚上堆积的稻草。理智断片,酒足气旺,她的勇气被推到顶端。
“那我错了,大人。您说的不错,我就是一个无知,还自鸣得意的女人,偶尔说出愚笨的话,还把它当做沾沾自喜的筹码。”
她一边说一边挽起身前的头发,对着宿傩露出整个脖子,头微扬。
“那你有本事杀了我吧,教我最后再做一次笑话。”
浮舟忽然领略到了另一处从未涉及的风光,有一种可能性在她脑中发芽:
宿傩看起来有点喜欢她,说不定她能因此获得一段自由的人生。
但如果活着是那样的,如果宿傩的喜欢是那样的……那他们都太糟糕了。
人皆擅长用生命的本能挽留思想,然而总有这么一个时候的,一旦脱缰,它就会有数不清的问题。
有什么快乐?
有什么好处?
有什么意义?
乌鸦刚才骤然在她脑内提醒【醒醒,你想露馅吗?】
浮舟短暂地警醒,又一扎头埋到更深的地方,在那里,她发现。
答案却是……逃向死亡。
“说你两句,你就开始寻死。之前怎么未见你如此脆弱。”宿傩伸手捏她脖子,却也只是捏了捏,没怎样。
“好了,天色不早,你去睡吧。”
浮舟摇着头,躲过了他的大手:“我不睡了。你陷害我,我睡不着。”
她跪坐久了,起来的时候摇摇晃晃,但站得稳当:“先前在凉亭里,你是故意那么做的。你早就知道万来了,你又知道她喜欢你,什么事情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可你把我推了出去,为了什么?原来让我不安,你这么开心啊。”
浮舟说完这些勉强能出口气的话,就算它们不能影响宿傩,她也暂时平复了。她突然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难以忍受,而这种事现在才发现。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到一个安静的地方隐居。
这个想法刚一诞生就根植心中,浮舟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却撞到了宿傩,他坚实的胸膛像一堵墙,无声顶主她脑袋。
她呜一声,垂着脑袋就要改道,又被拉住手。
宿傩欠身握住她的肩,不让她动。
“你以前没这么容易生气的。”
浮舟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气,受过的委屈蜂拥而上,用力打下了他的手:“以前想活,现在我变了。”
宿傩有什么事她不知道,但她自己的掌心被打疼了。痛感慢半拍传来,浮舟还没来得及搓手心,就又被他攥在手里。宿傩粗糙的指腹抚摸她的手。
浮舟的疼痛平缓了,转脸就要抽手回来。
“你说也说了,打也打了,可以了吧?”他问她,语气比起狂怒的前兆更像要摆平敷衍。
如果在一个更好的时间里,浮舟会高兴的,她应该受宠若惊:做了这么些荒唐的事情,以宿傩的小心眼却表现出不计较,这是转好的示意。
但浮舟只想离开。
“不可以,不会可以的。”她费力想扭开他的手,脏腑,骨头,甚至连牙齿都在用力,但只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