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来了。”白无常说了一句。
我抬头望去,只见一艘破旧的木船从雾气里划出来,船身是深褐色的,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船头站着一个穿着蓑衣的人,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脸,手里的船桨是用白骨做的,划在水里时没有一点声音。
“这是忘川摆渡人,”白无常推了我一把,“上去吧,过了河就是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前尘往事就都忘了,来世做个干干净净的人。”
我踟躇着没动,目光落在那艘木船上。船板上坐着几个魂魄,都低着头,面无表情,像是己经接受了命运。只有一个老妇,不停地往河里看,嘴里喃喃着:“我的儿,娘还没看到你成家……”话音刚落,就被摆渡人用船桨轻轻一点,她便浑身一颤,不再说话了。
“别磨蹭了。”白无常又催了一句,“你若再不走,等会儿河底的怨魂上来缠你,连我都救不了你。”
我深吸一口气,抬脚走上船板。船板很凉,踩上去时发出“吱呀”的响声,像是随时会碎掉。摆渡人没说话,只是等我站稳后,拿起白骨船桨,轻轻往水里一撑,船就朝着对岸划去。
船行得很慢,幽蓝的河水在船舷边轻轻打着转,偶尔能看到水面下有模糊的影子飘过——有的是穿着嫁衣的女子,有的是提着书箱的书生,还有的是哭哭啼啼的孩童,他们的脸都模糊不清,却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悲伤,像水草一样缠在船身周围。
我坐在船尾,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水面上。忽然,水面晃了晃,映出一张熟悉的脸——是年轻时的皎月,穿着青色布裙,站在烟雨巷口,手里提着竹篮,篮子里的桃花开得正好。她对着我笑,眉眼弯弯的,像当年第一次见面时一样。
我的心脏猛地一跳,伸手想去碰水面,却被摆渡人的竹篙拦了下来。竹篙的顶端轻轻敲了敲我的手背,力道不重,却带着一股寒意,瞬间让我清醒过来。
“船上别碰水。”摆渡人的声音很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水里的都是幻相,是你心里没放干净的念想,碰了就会被拉下去,永远困在这忘川里。”
我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水的凉意。再看水面时,那张脸己经消失了,换成了诛仙台上的画面——皎月挡在我身前,镇魔剑刺穿她胸膛时,她回头看我的眼神,带着不舍,却没有半分后悔。
“我没有想缠着她。”我低声说,像是在跟摆渡人解释,又像是在跟自己解释,“我只是想,来生能护着她一次。她护了我两世,我连一次都没护过她。”
摆渡人沉默了片刻,竹篙又往水里点了点,船速快了些。“护不护的,都是因果。”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温和,“你以为她是在护你吗?她护的,是她自己心里的‘信’——信你是好人,信你们的情分值得,信哪怕魂飞魄散,也比看着你受委屈强。”
“她的‘信’早就在桃树下、在诛仙台上圆了,你却还拿着‘护她’当执念,不是在帮她,是在替她可惜。”
我愣住了。是啊,皎月从来都不是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她能在我卧病时撑起一个家,能在诛仙台上挡下致命一棍,能在孤独的岁月里守着回忆过一辈子,她的勇敢和坚定,从来都不比我少。我想做她的弟子,想护着她,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欠了她,想找个理由弥补——可这份弥补,或许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水面又晃了晃,这次映出的是九十岁的皎月,坐在桃树下,手里攥着桃花瓣,闭着眼睛,嘴角带着笑。阳光落在她的白发上,像撒了一层碎金。她的身边没有我,只有满院的桃花,却显得格外安宁。
“你看。”摆渡人轻声说,“她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她要的从来不是你的保护,是你能好好的,能放下她,去过自己的来生——哪怕你的来生里,没有她。”
眼泪不知不觉就掉了下来,落在船板上,瞬间就消失了,像是被船板吸了进去。我望着水面上的画面,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执念,终于慢慢松了些。或许,我该听她的,也听白无常的——放下,才是对她最好的成全。
船渐渐靠近对岸,能看到远处有一座石桥的轮廓,桥身是灰白色的,桥头上隐约能看到一个身影,手里端着一个汤碗——那是奈何桥,是孟婆。
“快到了。”摆渡人停下竹篙,船轻轻靠在岸边,“上去吧,孟婆汤喝了,前尘旧事就都忘了。别回头,也别再想了——来生的路,要自己走,别带着前世的包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