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分不清是谁的尸体,有着北戎甲服的,亦有穿朔北盔衣的,更有无数惊恐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布衣百姓和无辜孩童。天气虽凉了下来,但满地流淌的血腥味仍旧挥之不去。
胯-下的高头大马闻到了这腥臊血味也烦躁不安,卫骞驭马而入,环视一圈看到如此惨状,眉间颜色骤然一冷,寒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全他娘的当阵前军令是耳旁风!”
身后的将领打了个寒战,忙上前道:“头儿,我们哪敢啊!朔北军军纪严明,攻城不扰,每个朔北儿郎都记在骨子里的!我们的人断不能做出这种事情!况且先锋军也才入城不久,怎么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就杀得了这么多人,还能跑到那么深的巷子里去放火……”
“您看这刀口,显然都不是咱们的直刀直枪……”眼见卫骞眸色越发冷厉,将领支支吾吾地没敢继续说下去。
这不是朔北军干的,自然只能是北戎军弃城退走的时候自己干的。
这是眼见城破难守,就干脆劫掠干净,别说是有可能成为俘虏的壮丁百姓,连个鸡毛都没给朔北军留下。
没多久,负责侧翼追击残兵的处月摩也收兵回来,一进城,看到眼前此景,神色顿时也阴沉了几分。
卫骞偏头扫了他一眼,马鞭一抽,纵马越过了地上北戎军尸首,鼻腔中淡淡一嗤:“你们北戎人,在自相残杀上还当真是天下第一。”
处月摩闻言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一支北戎王庭军也是他向来最厌恶的,常常是打到哪里就抢到哪里,没想到如今狗急跳墙,更是穷凶极恶,连女人孩子也不放过。
可就是这样一群畜牲不如的人,却在数十年里在北戎王庭过得风生水起,用沾满了百姓鲜血的金银珠宝,讨得北戎王的欢心。
在这群达官贵族的眼里,这些百姓和女人不过是最微不足道的奴隶罢了,这一批死了,就再到别处去抢一批。
原本的金帐王庭不该是这样的。
处月摩捏紧了拳头,愈加发誓,他定要将整个混沌而朽坏的王庭的天灵盖都掀开!
卫骞突然勒住缰绳,看着马蹄前的一小片血泊,他下马走近,躬身掀开一片破碎瓦砾,握住了下面血泊中一个白白瘦瘦的小手。
许是自己也有了牵绊,卫骞不禁想到远在朔北的亓深雪,和他们俩的孩子。如果来日败的是自己,那到时候躺在这血泊中的,就是阿雪,是初三……
在战场一向以冷静闻名的卫骞,此时也生出几分渴饮敌血的愤怒来。他强压着这怒意,高声道:“传令下去,看看还有没有活着的!让医士就地扎营救治!”
“是!”
传令声刚落,突然街巷旁一座残破欲坠的房子里,咕隆响了一下。在弥漫着血气的死寂城池里显得格外刺耳。
“将军小心!”登时就有士兵手持枪戟围了过去。
走近了发现是墙垣后面有个大水缸,上面盖着个木板,应当是原本房屋未塌时储水所用。但此时,水缸中杂声阵阵,显然是有东西躲在里面。
突然,那水缸晃了晃头朝下栽倒下来,露出个毛茸茸但是血污的脑袋,士兵们吓了一跳,下意识举枪要刺,刹那银光呼啸——
“留人留人!别杀他别杀他!这是我小徒儿!”
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头儿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把抱起了水缸里躲藏的人影,竟只是个半大孩子。
老头儿把小娃护在怀里,左右看了一圈,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卫骞身上。
他眯着混浊的眼睛盯着卫骞瞧了一会,似乎是回忆什么,小片刻之后,他恍然道:“孩子!是你啊……”
卫骞左右看了看,才发现他确实是在与自己说话,不禁反问道:“你认得本将军?”
老头儿抱着小娃颤巍巍地凑近了,又仔细看了他几眼:“也是,你那时候还小,又病得厉害,不记得老头子也正常……日子过得真快,想当年我抱你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了,还这么魁梧!”
“小阿雪啊,你宿疾都好了吗?”
老头儿一身破破烂烂的北戎衣裳,须发皆白,视线也一直眯着,飘忽不定,许是瞳目混浊看不清人的缘故。
但在他唤自己“小阿雪”的时候,卫骞已经知道他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