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欲动手,再次被李璧月拦下:“你误会了,倩倩夫人虽然扒了店小二的衣服,但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李璧月重新将目光移转到倩倩夫人身上,道:“我想,我昨天晚上在柴房遇到的人,并不是店小二本人,而是易容成店小二模样,再穿上店小二衣服的倩倩夫人你吧。”
倩倩夫人脸色苍白。
这时,她不再像是之间遇到一点小事就哭得梨花带雨的娇媚美人,那双眼神怨毒仿若利剑:“你是如何发现的?”
她实在想不通,昨晚她和李璧月不过一个照面,对方是怎么推断出这么多事情。
李璧月道:“你在饮食中下了迷药,再伪装成店小二的身份,来到柴房,私自放走了铁笼中的奴隶。第二天早上,蛇眼刘三发现奴隶失踪,客栈掌柜也发现店小二失踪,蛇眼刘三蛮横无理,只会将这件事算在客栈的头上,根本不会怀疑到你的头上。可惜,你的计划确实不错,却有三个致命破绽。”
“倩倩夫人喃声道:“三个?”
“第一个破绽,就是你那只鹦鹉。如你所言,你确实喜欢那只鹦鹉,去哪里都带着它。昨天晚上,你假扮成店小二时,不放心将鹦鹉独自留在房间,就将它揣在怀中。”
“可是鹦鹉的啼叫声不小心惊动我养的松鼠小白。小白昨日白天和鹦鹉玩得开心,所以它扒开窗户跑了出去,我怕他因此惊扰了夫人你,所以也跟了出去。”
“这个时候,夫人你恰好假扮成店小二的模样出现在柴房,这个时候你应该是打开笼子,放走了那个失踪的奴隶。你发现外面有人之后,怕被人发现破绽,假装成店小二给奴隶们发馒头。这里便有了第二个破绽——”
“按照你们的说法,铁笼中的奴隶都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如果真的有人给他们发馒头,他们应该马上起来吃东西。可是我那时看到的情景,铁笼中的奴隶全部都睡着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倩倩夫人沉默不语。
“东西发完了,按说这个时候店小二该离开了。你见到外面的人还没走。你若是出来,必定会与我撞见。于是你便让你怀中那只会学舌的鹦鹉模仿店小二的声音说了我听到的那番话。那番话应该是店小二上楼之时窃窃私语时,被鹦鹉听到,它原样画葫芦说了出来,确实毫无破绽,连我当时都没有任何怀疑,以为柴房内的人是真正的店小二……”
李璧月顿了一顿,继续道:“店小二那番话全是他对夫人你的爱慕和肖想,正常人听到这种隐私之事,都会想着尽量避开。我也确实打算避开,可是松鼠嗅觉灵敏,它闻到了夫人你怀中那只鹦鹉的气味,向你的怀中扑去,最后被我阻止。可是你害怕,你怀中的鹦鹉发出叫声,被我发现,这样你的身份就会暴露,所以你死死捂住胸口,不让鹦鹉发出声音,我说的对吗?”
倩倩夫人仍是一言不发。
“这反常的动作引起了我的疑心,所以我问你胸前到底藏着什么。你自然不可能将鹦鹉拿出来,而是掏出了你随身携带的那张绣了白梅花的巾帕。有之前鹦鹉学舌那番话的先入为主,我也只会认为店小二和你有私情,两人私相授受。这种事情是你二人私事,我与刘三并无交情,还因为昨日上房的事有些龃龉,你只能赌我不会将此事告知刘三。”
“可是那只鹦鹉在你怀中被捂的太紧太久,竟然不小心被你活生生闷死了。这只鹦鹉素来与你形影不离,被你伺候得极好,突然死亡必定引人怀疑,好在你知道我养的松鼠对你那只鹦鹉有着浓厚的兴趣。所以你早上见过小白之后,就将鹦鹉的尸体扔给它,让它衔回来。若是有人问起,你便可以说鹦鹉是被松鼠给咬死了。”
李璧月摇了摇头,道:“可惜,你不知道,我养的这只松鼠只吃各种坚果,是不吃小鸟的,它从始至终只将那只鹦鹉当做玩伴和朋友而已。今天早上,它见过鹦鹉死了,非常难过和伤心。”
李璧月松开手,松鼠小白跳到地上,它呆呆地看着地上鹦鹉的尸体,发出呜咽之声,仿若是为自己死去的朋友哀痛。
倩倩夫人瘫倒在地上,喃声问道:“那第三个破绽呢?”
李璧月道:“第三个破绽,就是时间对不上。这些奴隶们说店小二给他们送馒头时月亮升到门口那颗大树的树梢之上,我方才也站在柴房内看过了。我时常在夜里出门,对月亮位置最为敏感,他们所说的时间应该是戌时末、亥时初。可是我在柴房遇到店小二时,月亮已经升到中天,已是子时。店小二绝不可能一晚上送两次馒头,结合之前的种种线索,不难得出结论。”
“前后有两人进过柴房,第一次确实是店小二,也确实给奴隶们发了馒头。第二次出现在柴房的是倩倩夫人你,也是你放走了原本关在铁笼中的奴隶,意图嫁祸给店小二。祸水东引,你素来娇柔,看起来弱不禁风。刘三只会找客栈老板生事,一点也不会怀疑道你的头上——”
客栈之中,人人都不自觉发出赞叹之声。
不过是一只死去的鹦鹉,李璧月竟然能从中抽丝剥茧、条分缕析探寻出真相,这样的洞察力又怎能不让人佩服。
倩倩夫人脸色灰败,可出乎意料地她眼眶中并没有一滴眼泪,她站起身的时候,也不像之前表现得弱不禁风,说道:“你说得没错,的确是我在店小二送来的馒头中下了迷药,迷倒了蛇眼刘三和那些奴隶。在店小二上来复命的时候,我给他喝了一杯掺了迷药的水。之后我穿上衣服,又易容假扮成店小二的样子,放走了那名奴隶。”
客栈祁掌柜道:“为什么?你放走自家的奴隶,反而嫁祸给小店,这这这……小店与你们素无冤仇……”
“为什么?”倩倩夫人惨淡笑了一声:“因为我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那名奴隶本是我嫡亲的哥哥,我从小父母双亡,与哥哥相依为命。我那叔父叔母霸占了我父母的田产,却不愿抚养我兄妹长大,一次借口带我们去城里赶集,将我们卖给了人牙子。我因为长得不错,被卖去青楼为妓,与哥哥失散。我在青楼受尽了世间苦楚,后来被蛇眼刘三看上,他买了我,成为他的侍妾。可我没有想到,我哥哥这些年被转卖多次,最后也落到了蛇眼刘三手上,成为他手中的奴隶。”
唐绯樱不解问道:“你想救你的哥哥,又何须如此大费周章。你既是刘三的夫人,你的哥哥也是他的亲戚,你让刘三放了他便是。”
倩倩夫人脸上浮起淡淡讥诮:“姑娘说得轻巧,虽然在外面,别人称我一声夫人。可我是个什么东西自己清楚得很,刘三素日里对我非打即骂。同我哥哥一样,我也不过是刘三的奴隶。只是我这个奴隶是服侍他供他发泄欲望所用,那些铁笼子里的奴隶是用来卖钱的。如果我惹得他不快,我也一样会被他卖掉。”
“如果我哥哥只是被转卖为人奴仆,这是我们兄妹命苦,我也不是一定要铤而走险。可是这一批奴隶是要卖给乌夷族人用在拜火祭上的人牲,如果我不救他,他就死定了。兄妹一场,我又怎么忍心看着他身受火刑,被活生生被烧死……”
这是李璧月第二次听到“拜火祭”、“人牲”这两个词,她问道:“拜火祭的人牲是什么,为什么这些奴隶会被活活烧死?”
不待有人回答,蛇眼刘三上前一步,将瘫倒在地上的倩倩夫人拉了起来,斥骂道:“贱妇,吃里扒外就算了,还在这里丢人现眼。起来,跟我走——”
他命人将剩下的奴隶们装上车,这说就将倩倩夫人拉了起来,塞进门口马车之中。
倩倩夫人无法反抗,又或者她已屈从于自己的命运,连一丝挣扎也没有就被扯了马车。
唐绯樱本就对蛇眼刘三看不过眼,听了倩倩夫人一番自辩,对她生出同情,忍不住道:“等一等——”
蛇眼刘三睨了她一眼,冷笑道:“这件事情与春来客栈无关,祁掌柜的儿子老子就还给他了。可其他的人,包括倩倩,他们的卖身契可都在我的身上,根据我大唐律法,他们的生死都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我知道你武功高强,我不是你的对手,可你再横还能横得过大唐律吗?”
唐绯樱身体一顿,缩回了手。
这要是她从前,她可管不了什么大唐律不大唐律的,遇到这样的人,当然是二话不说直接揍了。可是如今她是承剑府的獬豸阁主,掌管刑罚,回到承剑府之后也恶补了两个月的大唐律。蛇眼刘三虽然可恨,可他说得没错,按本朝律法,奴隶都是主人的私产,想到怎么处置,都是奴隶主说了算。
“蛇眼刘三。”李璧月上前一步,看向那边三辆整装待发的马车:“希望阁下从此以后都遵纪守法,不要犯在我手里。”
蛇眼刘三冷笑一声:“那我们且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