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瑜似乎很擅长引导话题,先是问了几句张弓家中父母安好,赞了他父亲将军劳苦功高;又转向徐穆,温声问他在府中可还习惯,江南带来的侍从用得是否顺手;最后目光才落到苏瑾身上。
“苏瑾,”她念他的名字,声音依旧温和,“初入帝京,一切可还适应?静蕤苑地处偏僻,若有短缺之处,可直接告知徐管事。”
苏瑾起身,依礼回话:“谢殿下关怀,一应俱全,并无短缺。”
顾瑜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似乎有极淡的审视,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嗯,那就好。你兄长之事,我亦有耳闻,节哀。日后安心在府中住下便是。”
“是,谢殿下。”苏瑾再次行礼,姿态恭谨标准,无可挑剔。
顾瑜似乎只是例行公事地问候一圈,并未对谁表现出特别的关注或冷淡。她很快将话题引到了园中花卉和京中风物上,言谈风趣,见识广博,偶尔引经据典,引得张弓努力附和,徐穆浅笑聆听,气氛倒也看似融洽和谐。
苏瑾大多时间安静听着,偶尔附和一句,扮演着一个合格的花瓶。他心中却愈发清晰:这位殿下,绝非简单人物。她看似温和,实则将距离感把握得极好,心思深沉,难以捉摸。这场宴席,更像是一次温和的巡查和确认。
宴至中途,顾瑜似乎有些倦了,以手支额,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侍立在她身后的一位年长女官立刻上前一步,低声道:“殿下,可是昨日批阅文书又至深夜?不如稍作歇息?”
顾瑜摆摆手,笑道:“无妨。”却还是就着女官的手,饮了半盏参茶。
这时,张弓逮着机会,立刻关切道:“殿下为国事操劳,也要保重凤体啊!我那里有舅父送的百年老参,最是滋补,回头便让人给您送来!”
徐穆也轻声道:“殿下若不适,还是应以休憩为重。”
顾瑜笑了笑,目光掠过众人,最后落在一直安静坐着的苏瑾身上,忽然随口问道:“苏瑾,你出自江南苏家,听闻苏家医术亦有独到之处。于这缓解疲乏、安神静心之上,可有何见解?”
这问题来得有些突然,席间目光瞬间都集中到了苏瑾身上。
张弓撇撇嘴,似乎觉得殿下问这寒酸家伙简直是浪费口舌。
徐穆也微微抬眼看来。
苏瑾心中一动,面上却不显,起身恭敬回道:“回殿下,苏瑾愚钝,于医术一道所知甚浅,不敢妄言。只是听闻,疲乏之时,除药石之外,或可辅以按揉某些穴道,如太阳穴、风池穴,或有暂缓之效。再者,保持空气流通,光线适宜,亦有助舒缓心神。皆是些浅见,让殿下见笑了。”他说的都是最基础通用的道理,绝不会出错。
顾瑜听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似乎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平实却也算言之有物的回答,而非一味推脱或惶恐。她点了点头:“嗯,言之有理。倒是提醒了本王,水榭虽好,久坐亦闷。诸位不必拘于此地,可自行去园中走走,赏玩春色。”
殿下发了话,众人便纷纷起身,三三两两散入园中。
张弓自然想凑到顾瑜身边,却被那位年长女官以“殿下需稍事静歇”为由,客气地拦在了几步之外,只得悻悻然地摇着扇子自己去赏花了。
徐穆远远望了顾瑜一眼,见她确实面露倦色,正闭目养神,便也默默带着侍从走向了另一条小径。
苏瑾乐得清静,领着茯苓,沿着水边慢行。
“公子,您刚才答得真好!”茯苓小声夸赞,与有荣焉。
苏瑾笑了笑,没说话。刚才那一问,是试探吗?或许吧。但他过关了。
他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心中那份“我命由我”的念头愈发清晰。在这个地方,想要真正站稳,仅靠一点小聪明和低调是远远不够的。
他需要更多的东西。
或许……那偶尔在脑中闪现的、莫名其妙的“灵感”,可以试着去抓住更多?
正思索间,那股熟悉的、细微的“滋”声再次掠过脑海。
这一次,伴随而来的不再是模糊的概念,而是一个极其短暂、却异常清晰的画面碎片——一种从未见过的、结构精巧的金属簧片装置,以及一个陌生的词汇【离心力调速器】。
画面一闪即逝,快到无法捕捉。
苏瑾猛地停下脚步,按了按额角。
又来了。
这次……好像更具体了?
这到底是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水榭方向。顾瑜仍坐在原处,闭目养神,侧颜在春日的光线下显得平静而雍容。
这帝女府的深水之下,隐藏的秘密,似乎远比他想象的要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