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灏的生命中是很少会出现坏消息的,刚刚创业的时候员工总是辞职算一项,合作的cv和外包美术出问题算另一项。
她生活里棘手的问题向来出自合作伙伴,但作为一个需要被考察的个体,连清灏没有被任何一家学校和公司拒绝过。她的高中和大学申请都很顺利,在别人焦头烂额地投简历找实习时,她也已经在很多不错的项目中做抉择。
她不怎么主动交朋友,但在聚会上露面或是出席学生活动都经常被人注意到,简而言之,她不太懂被拒绝的滋味,跟乔悦最后两年的相处,已经是生活里为数不多会感到苦涩的事。
所以当乔悦跟她提分手,她的反应很平常。那天两个人没有吵架,乔悦把洗好的床单抱到沙发上,扎着头发,短款的白色短袖洗的有点透,让连清灏在费解时升起了尴尬的情欲。她如往常般,照乔悦希望的那样假装没在客厅看到她,但走到书房,却听到这个在她眼里很奇怪的女朋友叫自己的名字,语气平平的,就像初中时妈妈要问自己功课。
连清灏松开拧了一半的把手,回过头,看见乔悦朝自己走来,路上她把头发松开又重新夹上,一截腰露出来,包括她棉质睡裤起球的边。
她今天想自己了吗?连清灏想着,以为她会走过来亲自己一下,或者出于潞城难得的好天气,给她讲讲工作上遇到的好玩的人,但最后乔悦只是停在连清灏面前两米左右的地方,犹豫了一下,然后开口说:“我们分手吧。
就像问她晚上吃胡萝卜炖肉可不可以,冰箱里的瓶装水她打算换个牌子这样。乔悦讲这句话时双手垂在身体两侧,眼睛盯着连清灏的衣领和下巴,是一个努力但最终没完成的对视。
连清灏下嘴唇有点厚,唇角有颗不明显的痣,在面相上讲好像代表着富贵。她的下半张脸不够柔美,但绝对称得上雅致,叫人在她说话时移不开眼。这样漂亮的嘴唇,几乎没有对乔悦说过什么动听的话,听见乔悦跟自己分手,也只是不疾不徐地张开问:“你确定吗?”
乔悦连她的嘴巴也不敢看了,低下头只看衣领,上面的云纹很漂亮,不知道又会只穿几次就被放到衣柜的角落直到整理时被丢弃。
“可以。”就像是批一个请假,连清灏点点头将这个请求应下。说这两个字前她抬眼打量了一下乔悦,在一起四年,她还是像刚来自己公司时那样年轻,眼睛大大的,耳垂很圆润,她的嘴唇和指尖时常有出于她自己的咬痕,今天也不例外,她应该在思考要不要跟自己说这句话时咬破了拇指。
分手对大多数人来讲都是通知,但是乔悦讲这句话时,连清灏总觉得她在跟自己商量,乔悦应该知道自己不会问为什么,只有一半的可能,自己会说不行。
不需要理由的拒绝,就像驳回一个企划,她希望被自己拒绝吗?连清灏从她不想跟自己争执的表情看出她希望得到的答案只有同意。
于是她沉静地跟她说可以,在意识到自己会难过之前,打开了书房的门躲进去。就像三四岁的孩子不知道人会死一样,连清灏不知道分手意味着什么,乔悦不是会哄她的长辈,不能在分手时用很甜蜜的口吻告诉她:“我不是不爱你了,只是以后要换一种方式陪着你。”
生离跟死别的差距就在这里,活着的人爱你就只会在你身边爱你,不会化作一阵风,一颗星星或是一场雨。乔悦不爱她了,连清灏意识到这件事,连裤子都没换就坐到书房的床上。
分手的第一天,连清灏开始回忆乔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自己的,这天早上乔悦没有班,八点钟她在厨房做早餐,久违地给连清灏也做了一份。她炒了鸡蛋还熬了粥,鸡蛋里只放了橄榄油,粥里则有火腿丁跟皮蛋。连清灏坐下尝了一口,夸赞她的手艺,然后又说:“这种香肠好像放很多香精。”
“嗯。”乔悦低头吃粥不看她的脸,过了一会儿,连清灏提醒她家里一些小物件的摆放,门口的抽屉里有高端超市的购物卡和车钥匙。她没明说乔悦要买菜可以开车去那里,卡里面的钱很多,足够她用里面最好最贵的东西填满后备箱。
“你不爱吃的话放那边就行,等下我收拾。”乔悦吃了一半就没什么胃口,她的眼皮有点肿,不知道是昨晚熬了夜还是哭过。连清灏想,或许她还爱自己,想听自己说几句软话,然后跟自己说以后可不可以早点回家。于是她撤回乔悦可以自己开车去的想法,把勺子放在碗边,抬起头问她:“你想我陪你去超市吗?”
乔悦显然因为这句话展开了思考,不是很长,大约五秒钟,她紧闭着唇清了下嗓子,然后把筷子拿起来又放到碗上,似乎在为即将出口的话做准备。连清灏盯着她张嘴问自己,就像是刚学会一门语言一样,不确定自己表达的准不准确。
“你陪我去做什么?”说完乔悦就拿着自己的碗筷去了厨房,连清灏坐在原处,擦了擦嘴然后起身去上班,路上她想到,可能是从乔悦不再给自己做早饭开始。
大概是两年前,乔悦辞职的第三个月。换了工作的乔悦最后一次帮自己准备早饭是一份三明治,她应该是用正方形的面包做的,然后对角切了一刀,乔悦上班带了半个,给连清灏在桌上留了半个。
但那天连清灏有早会,记性向来很好的乔悦忘了这件事。连清灏起床后匆匆收拾一下就出门了,因为她习惯在大型的会议前保持一点饥饿感,好让头脑足够清醒。
如果问题出在那里,她可以检讨自己没有带早餐出门,哪怕要放到会议后吃,也不应该让乔悦在下班后看到它孤零零地躺在桌子上。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她否决了,乔悦不是会因为这样的细节就不爱自己的人,况且之后她也有对自己展现过热情。到了公司,堆成小山的报告让连清灏不再有时间思考这件事,晚上七点钟离开公司,七点半到达餐厅跟国际服的代理商见面。
喝了一些酒,十一点钟才到家,在电梯里遇到刚下晚班的乔悦,连清灏带着薄薄的醉意。很想凑上去摸摸她的手臂和耳朵,但是乔悦紧贴着电梯另一侧站,让她只能在对方说:“回来了。”之后点点头保持清醒。
乔悦不知道她自己即使在人多的地方工作一天身体也仍然好闻,乔悦的皮肤很薄,非常容易被洗浴用品腌入味,每次坐在连清灏怀里,她都能闻到乔悦脖子上和衣领里皮肤的甜。这种味道乔悦自己闻不到。
打开家门,乔悦跟在她后面进去,换鞋,也等到连清灏走到主卧旁边才开始。好像小时候家里的保姆,她不知道乔悦为什么要这样。
睡前她故意在沙发上又喝了一杯酒,只是为了看到乔悦洗完澡从浴室走进客卧,居家短裤露出很白的大腿,左前方有一块淤青,很可能是在搬箱子或补货时磕到的。
连清灏看着那头湿湿的头发被她放在一块旧毛巾里揉,很想走上去帮她,然后问她腿上的伤疼不疼。但是如果这样就很像在向她表达:如果你听我的,你就不会受伤。你不离职,就不会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第二天上午,连清灏醒来时乔悦就不在家,她走进乔悦昨晚睡觉的房间,在洗漱之前替她调整了一下枕头和被子的位置。
没有叠好也没有摆的很正,就是像不会说话的人确定一个睡着的人是不是活着一样扯扯她的手。连清灏经常会在乔悦上早班的时候确认乔悦的被子和枕头是不是还活着。
乔悦的睡觉的卧室比自己那间要小许多,空气流通差一点,但保温效果更好,当连清灏一觉醒来触碰到还留有她体温的棉质床品,都会有自己还在跟乔悦生活的实感。
上班的路上,她又开始想为什么乔悦不爱自己了。这个小区的地下车库她买了三个车位,尽管乔悦没有收下自己送她的车,但她也可以开自己别的车去上班。
乔悦离职后,她没有送过乔悦,一方面乔悦工作的地方离自己的公司不近,还有一方面是在她离职前就不喜欢跟自己一辆车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