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峰没一会儿就洗完了澡,头发湿漉漉的进了正屋,看到那小郎君正跪坐在母亲身后,一丝不苟的给她梳头发。
他的手很巧,不像自己,每回给母亲梳头,都笨手笨脚,以至于把那一头银白的长发弄的乱糟糟。
边鸿按着戎母的话,把她的头发盘成一个端庄的髻,再用一只银钗子固定,这发髻的样式虽然不常见,但很好看,戎母伸过手去摸了摸,非常满意。
“这手艺可比小峰好多了,小峰,来,帮娘把新衣服穿上。”
于是门口的戎峰走了进来,摇头甩了甩头发上的水,伸过结实的手臂,扶起戎母。新衣裳的色泽鲜亮,衬的戎母今天气色很好。两人没在屋里停留多久,戎母便叫他们回屋里睡觉,自己则拿出几乎天天不离手的针线,熟练的摸索着新买回来的棉花,开始做活。
“娘,晚上了,明儿再做吧。”
戎母则笑,“岁数大了,觉少,睡也睡不着,再说了,对我而言,白天和晚上也没区别不是,你娘我这摸黑的功夫,一般人可赶不上。”
于是,败下阵来的戎峰,只好和边鸿一起出门去。
只是往厨房走的这几步路上,边鸿一直瞄着前边那个男人的背影,想着戎母的话,心里多少有些不同的感受。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殊为不易。
“你洗吧。”
厨房里,男人没敢正眼看解衣服要进浴桶的边鸿,只闷头往桶里倒满了干净的水,又在灶里加满了柴,说了这句话后就匆匆出门回屋了。
边鸿还想问问他腿上的烫伤怎么样了,但看着他健步如飞且火急火燎的背影,想必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热气蒸腾,房间里的灯火如豆,幽暗寂静,他抬起脚,赤身踏入热水,渐渐下沉,全身浸润其中。
打了个冷颤后,边鸿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无患子的草木香气将他包围在其中,边鸿闭起双眼,仰着头,睫毛微颤,默默不语。
片刻后,他伸手,抚摸着自己削尖的下巴,分明的肋骨,与胸腹间那些早已愈合的刀剑伤痕。
此刻,他像久违的旅人,洗下一路征尘。
而与在热水里独自消解情绪与自我的边鸿不同,戎峰一进门,就见元定站在柜边的油灯下,满脸幽怨,瘪着嘴,活像个小鬼似的。
抬头一看,那小一些的孩子已经睡了,戎峰并不太理解小孩子的情绪,但看着元定不错眼的盯着自己,还是开口问了。
“怎么,饿了?”戎峰能想出来的理由有限,这一原因是他认为最后可能的了。
但元定却摇了摇头,反而朝他招了招小手,“你过来。”
于是一大一小在“哔啵”燃烧的油灯下,大眼瞪小眼。
这时候戎峰离近了才看清,小孩像是刚哭过,眼睛里还有眼泪,鼻子哭的通红。
但是此刻却一本正经甚至面色有些沉重的对戎峰说了句让他头皮发麻的话。
“我就快死了。”
“什么!”戎峰以为自己听错了,错愕之下声音有点大,于是元定赶紧皱眉摆手,“小声点儿,别被熙哥听到,我不想让他再伤心,他也不能再伤心了。”
他知道,在逃荒的路上,多少个难以入眠的夜里,熙哥颤抖的身体与几乎湿透衣衫的淋漓大汗,自己总是尽力的抱着熙哥,多少让他好受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