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妹,你一个寡妇带两拖油瓶,哪扛得住这份家业,倒不如把这院子,还有渔船都交与我打理,也省得你日日熬心。”
许大往前凑了半步,汗味直扑人面,豆粒大的浑眼中满是算计,偏生要装出副热络模样,还有几个短衣敞怀的地痞,嘴里呼哨声此起彼伏,那污言秽语夹着浪笑,烂泥似的泼过来。
陶含露将女儿拢在身后,咬住下唇,眼尾悄悄泛红,偏强忍着没落泪,身子微颤,几乎要撑不住的模样。
“便依你了……只是家中还有先夫几件旧衣,容我留三日理一理。”
此言一出,王阿婆怔然,泛起嘀咕,方才陶娘子不是说有法子吗,怎的被吓一吓就把屋子舍了出去?
“娘!”念安呜咽唤了声,爹没了,如今要是被赶出屋子,那还有何处能让她们安身?
泪珠子顿时如断了线一般落在地上,连傻呵直乐念溪也抿嘴,被吓出哼唧啜泣。
陶含露心中发颤,方才满脑子都在想怎么应付许大,一时竟忘了这俩孩子本就敏感不安,连忙蹲下轻拍两人后背,凑到她们耳边,轻声耳语道:“莫怕,娘是故意的。”
许大见她娘仨这副柔弱模样,只当是走投无路认了命,当即撇撇嘴:“三日便三日,可别耍花样!”
语罢,便呼喝地痞无赖们走远。
把西川乳糖拿出来哄两只小哭猫,见她们展颜露笑,陶含露才松口气,向王阿婆问询附近有没有人放利子钱。
浣纱巷杂居大批三教九流之士,治安极差,便是没有许大吃绝户一事,她也琢磨搬走。
“毗邻灰尾巷口的曾大牛,专替赌坊放利子钱,娘子是想将屋子抵换成现银?”王阿婆人老成精,听得只言片语就推断出她的打算,“只恐许大算盘落空,定会报复你等。”
陶含露眼底那点方才装出的柔弱散去,露出几分狡黠笑意。
“我选上国子监司业赵家的厨娘了,可随宅居住。”
王婆恍然大悟,自古民不与官斗,任凭许大在浣衣巷能聚集多少地痞无赖,他也断没有去官邸闹事的胆子。
陶含露投桃报李,家中拿不走的器具用品,任凭王婆挑选。
等她抵房契和渔船换了二十两银子回来后,破屋已经“焕然一新”,剩下的衣裳多破旧,也不适合带去赵府穿,索性带着念安和念溪添置两身新衣裳。
出了浣衣巷便是安平坊,两侧铺席连绵,茶坊酒肆幡旗招展,行人间杂着挑担的货郎、赶脚的客商,摩肩接踵,闹嚷嚷的声气裹着烟火味,直往人心里钻。
陶含露牵着念安、念溪往成衣铺走。
“娘,新衣裳上……会有花吗?”
陶含露脚步微顿,目光柔和了些,声音清冽如溪泉,缓缓洗去惶恐:“念安想要什么花,娘便给你挑什么花,念溪也是。”
年幼的念溪还弄不懂什么衣裳什么花,小脑袋晃了晃,圆黑的眼珠转了两圈,忽的亮起来,仰着脖子脆生生喊:“娘,要、要豆花,软乎乎的豆花。”
天真烂漫的童语逗人,成衣铺门帘就被掀了道缝,里头的娘子探出头来,眼角弯成了月牙:“哎哟,这布上可绣不出会冒热气的豆花,不过蜀葵、海棠,还有银莲花的样式倒有好几匹,配小娘子正合适。”
陶含露拂过一匹银莲花纹布,染得鲜亮。
念安凑过来,眼睛亮得像浸了露:“娘,这个好,像去年爹带我们去城外看的花。”
正说着,街面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起初是零星的哒哒声,渐渐变得密集,还裹着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的闷响。
铺外的行商货郎纷纷收了挑子往檐下躲,茶肆里的酒客都扒着窗棂往外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