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轻地点了下头,千言万语只凝成一个字:
“好。”
来都来了。那就一起扛。
颍弱见状,不再犹豫,一抖缰绳,驾着战车向东南驰去,尽可能远离大部队的撤离路线。
行不过一里,林间已有敌踪闪现。
萧承瑾与郑修霆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举旗。”萧承瑾令下。
郑修霆猛地将那面锦源紫金秤旗高高擎起并挥舞着。玄底金纹的绸缎在穿过林隙的惨淡光线下,泛着不合时宜的、近乎浮华的狰狞光泽,在灰绿色的丛林背景上,如同一道刺目的伤口。
既然藏不住了,那便让这场戏,唱得惊天动地。
颍弱索性不再掩饰行踪,驱车径直闯入林木稀疏之地,专挑坎坷处碾压而过,让车轮与石块的撞击声、旗帜的猎猎作响声,成为这片死寂山林里唯一的战鼓。五十名死士护卫在车驾周围,奔跑着,用自己的身体构筑着最后一道防线。那面过于招摇的旗帜,如同一份写给死神的烫金战书。
“看那边内~!我们的车嘞~~!追了啦~!别让萧承瑾跑了啦~!”一名锦源校尉看到那抹熟悉的紫金色,狂喜之下用锦源官话那特有的软糯尾音高喊。
“放肆!”身后传来都尉云湛清冽的呵斥,“对瑞王殿下,安可直呼其名?!”
他即刻下令,亲率三百亲兵追击,同时严令主力继续执行封锁要道之责,谨防调虎离山。在他眼中,擒王之功固然耀眼,但军事部署的严谨,方为统帅之本。
一场激烈而特殊的追逐在林中上演,云湛的战车紧咬不放,其车右张弓搭箭,看到对方车上之人红衣玄甲,身着代表王族的披风,他的命令清晰而冷静:“合围即可,迫其自降,不得对贵人无礼。”
于是车右目光在敌方车、马、护卫之间巡弋,寻求新目标。
“将军,射其侍从~?”
“不妥。阵前射杀亲王近侍,是为不敬。”
“射其马匹~?”
“恐惊车驾,伤及贵人。”
“射其车轮~?”
“更是不尊!各类兵刃不得瞄准贵人方向。”
见车右无所适从,云湛沉声道:“寻机以索套羁縻其马,迫其缓行即可。”
“将军,林中施展不开内~……”
“瑞王侍从稀少,人困马疲,我等只需如影随形,请他走下马车,不过迟早之事。”
于是,这场死亡追逐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衡——追击者声势浩大却引而不发,被追者险象环生,却未曾遭遇致命的箭矢。
颍弱驾车技术高超,尽挑好路,树根坑洼皆能堪堪掠过。云湛的战车屡屡受阻,他见状,干脆接过缰绳亲自驾驭,命卫士位于自己身后,以防前方放箭。战车在他操控下顿时灵活了许多,紧紧咬住前方目标。
郑修霆见状,咬牙张弓,瞄准了云湛,萧承瑾却连忙抬手按下他的弓臂。他曾屡屡回头,见那位紧追不舍的将领驭车沉稳,在颠簸中身姿依旧挺拔如山,眼神清亮而坚定,毫无寻常武将的凶戾之气。
“人才不易,”萧承瑾轻声道,目光与远处云湛的视线有一瞬的交汇,“他们一箭未发,定是不想折辱于我,想迫我自降,这是只有贵族才能有的君子之风,君子难得。”
郑修霆闻言,收弓插回了车舆兵器架。萧承瑾转身,不再回顾。他苍白的面容上泛起一丝异样的潮红,腰背挺得笔直如松。压下病弱的痕迹,将属于东奥亲王的风骨与尊严,在他挺拔的脊梁上凛然重生。
他知道,追上来的是个真正的君子。而一个值得尊敬的君子,配得上他以最完整的王者姿态来面对。
颍弱往东南方向的乡泽山驶去,围着乡泽山跑了三圈,这云湛就追了三圈,终于在战车过两个树根的凸起时,本就饱受摧残的车轮终于不堪重负,轰然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