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刲羊解牛
阿托斯的身影消失在寝殿门外,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缓缓合拢,将内里的烛光与沉香尽数隔绝。萧承瑾依旧保持着倚在软榻上的姿势,指尖那枚羊脂白玉佩却不再转动,只被他无意识地攥紧,冰凉的玉质几乎要嵌进掌心。殿内一时间静得可怕,只听得见烛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离了虎口,又入狼窝……”他低声重复着阿托斯离去前那几乎含在喉咙里、却清晰无比传入他耳中的话语,嘴角那点惯常的、玩世不恭的弧度终于彻底消失不见。
几句夹枪带棒的话,竟浇得他心头那点隐秘的、带着猎奇与征服意味的兴致烟消云散。他原本以为买回的是一头伤痕累累却野性难驯的狼王,驯服的过程该有多有趣?可对方却用最直白的方式,撕开了那层风雅暧昧的薄纱,将一切还原成最赤裸的权力倾轧和身份悬殊——甚至暗讽他与朝堂上那些道貌岸然之徒并无本质区别。
这认知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趣,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烦躁。
“呵。”他忽然冷笑出声,松开玉佩,任由它滚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想起阿托斯那双即便跪着也依旧挺直的脊背,那双眼睛里压抑却不肯熄灭的火,那混合着血腥气、汗味和刚刚沐浴过的皂角气的生猛气息……以及最后那句精准戳破他心思的“难得欢心”。
“是呀,有人陪着也好,没人陪着也好,都很寂寞呀……”萧承瑾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冷淡。
“德颂。”他扬声唤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一直守在殿外屏息凝神的德颂立刻躬身而入:“王爷有何吩咐?”
“给他整套衣服”萧承瑾闭上眼,语气倦怠,“明日宴席之前,带他去张裁缝那里量量尺寸。另外……找点‘正经’事给他做,既然一身力气没处使,就别闲着。”
“是。”德颂小心翼翼应下,偷眼觑了觑主子的脸色,心里对那位新来的角斗士的评价又复杂了几分——这才多久,就能让王爷露出这般神色,真不知是福是祸。
萧承瑾挥挥手,示意德颂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他独自一人坐在宽大的软榻上,窗外月色清冷,映得他身影孤寂。那点因无聊而生出的、对新鲜玩物的兴致,此刻被阿托斯几句话砸得粉碎,只剩下一片索然无味的空虚。
他忽然觉得,这王府,似乎比刚才更让人憋闷了。
宴会厅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自觉地被厅堂中央的身影吸引。阿托斯依然赤膊上阵,古铜色的皮肤在烛光下泛着油亮的光泽,饱满的肌肉随着动作流畅地起伏绷紧,更添几分粗犷悍勇之气。
他手中一柄轻薄锋利的短刃,在他指间仿佛有了生命。
全羊被架在巨大的木台上,他绕其而行,步伐沉稳如角斗士踏入沙场,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刀刃切入皮肉,精准地寻找到骨骼之间的缝隙,游走,分离。没有一丝多余的费力,没有砍劈的笨拙,只有利刃划开组织时细微的“嘶嘶”声,以及关节被巧妙卸开时清脆的“咔哒”轻响。
动作干净利落,甚至称得上优雅。薄刃翻飞间,寒光与他沉静专注的眼神交相辉映,肢解一头壮硕的烤羊,竟被他演绎成一种充满力量与精准美学的特殊舞步。滚烫的油脂沿着他结实的小臂滑落,他却恍若未觉。
席间的谈笑渐渐低了下去,不少贵族都忘了饮酒,只看着这充满野性又异常和谐的一幕。就连原本带着暧昧揣测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这纯然技艺的展示所吸引。
宴席终了,几位受邀的武将还在啧啧称奇,其中一位须发微白的老将军捋着胡须,对萧承瑾笑道:“王爷府上真是藏龙卧虎!这般分羊的手法,非对筋骨构造极熟稔、且手下极有分寸者不能为。便是军中专司解牛的庖丁,也未必有如此利落好看!王爷从何处寻来这等人才?”
萧承瑾端坐主位,指尖轻扣着酒杯,目光从阿托斯沉默退下的背影上收回,唇角噙着一丝旁人看不透的浅淡笑意。
“将军过誉了。”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不过是凑巧得了件还算锋利的……工具罢了,用得顺手些。”
他轻描淡写地将阿托斯的惊艳表现归功于“工具”的锋利与顺手,仿佛那令人震撼的展示无关于人,只关乎物。
然而,当众人散去,萧承瑾独自步入廊下,夜风拂过他微热的面颊。他眼前却似乎还残留着那烛光下油亮的脊背、利刃的寒光与充满力量感的精准动作。
他忽然觉得,宴席上那寡淡的酒水,此刻竟泛起一丝迟来的、奇异的醇厚余味。
这“工具”,似乎比他预想的,更要“锋利”几分。
不是让德颂给他添置衣物的吗,怎么又光膀子当膀爷?
廊下夜风微凉,德颂正指挥着小厮收拾宴席残局,一抬眼就见自家王爷去而复返,面色沉静,眸光却比这夜风还冷上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