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起头,通红的、含着泪水的眼睛湿漉地望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尽的痛楚和怜惜。泪水在眼眶滚动,摇摇欲坠。
陈宁看着他这副样子,眉头微微皱起。她抬起手,生疏地、用指尖极轻地擦去他眼角的湿意,动作带着一丝别扭的生硬,语气却平静地重复问道:“你梦到什么了?为什么道歉?为什么哭?”
她的触碰轻柔而冷静,像微风拂过。顾懿轩的心脏像是被又捶一次,酸酸胀胀地疼起来。他使劲咬了咬嘴唇,试图平复呼吸,声音依旧颤抖得厉害:“我……我梦到……梦到您小时候……”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心疼的抽泣:“他们……他们打您……您那么小……流了好多血……快要……快要……”他说不下去,眼角又有新的泪水滑落。
陈宁的身体微不可见地顿了一下。金色的瞳孔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诧,有疑惑。她沉默着,没有立刻说话。
顾懿轩激动地继续说,仿佛要将心中的痛楚全部倒出:“还有……训练……他们不给您饭吃……让您做那么难的动作……打您……逼您……”他用力咬着牙,似乎感受到梦中的痛楚再次席卷全身,“我看着……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碰不到您……帮不了您……我只能看着……看着您受苦……”
他掏心掏肺地低语着,眼泪再次失控地涌出:“对不起……师父……对不起……我没能……没能保护您……对不起……”
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道歉。为那个无能为力的自己,为那个赤诚地、义无反顾地爱着她、却对她残酷的过去一无所知的自己。
陈宁听着他激动而语无伦次的陈述,看着他痛苦流泪的面容,心头那点无奈和不解渐渐化为一片复杂的沉默。
那些记忆,对她而言,早已是封存在精神最深处的、不愿再启动的残片。是锻炼出如今这个“优影”的必要材料,是让她获得力量和存在意义的过去。她早已习惯了独面这些,甚至失去了为这些事件情绪波动的能力。
可此刻,看着这个为她的过去而痛苦自责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毫无杂质的、纯粹的心疼和爱怜,她久居的冰层,似乎被朦胧的灯光照射出一丝微不可见的温度。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顾懿轩的情绪渐渐平稳,只是红着眼睛,依旧不安地望着她。
最终,她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声音依旧平静,却似乎多了一分难以察觉的柔和:“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她抬起眼,金色的瞳孔直视着他,似乎想要看穿他的灵魂:“我活下来了。而且,我很强。”
她的语气里没有悲伤,没有怨恨,只有一种经事时间磨砺后的平淡和绝对的自信。
顾懿轩使劲咬着嘴唇,心疼得更加厉害。他明白,她的强大是用血和痛换回来的。
“可是……可是……”他双唇颤抖着,还想说什么。
“没有可是。”陈宁打断他,她的目光落在他眼角未干的泪痕上,伸出手,指尖极其轻微地抚过,声音低沉了几分,“那些经历,造就了现在的我。而现在的我,选择了你。”
她的指尖微凉,触碰到他温热的皮肤上,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
“所以,”她收回手,目光恢复平静,“不必为无法改变的过去道歉。更不必……哭。”
最后那个“哭”字,她说得有些生硬,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听不出来的别扭
顾懿轩直直地望着她,看着她冷静如故的面容,听着她平静无波的话语,心头的剧痛和悲伤奇怪地被抚平了不少。
师父……不需要他的同情和道歉。她强大到足以抚平一切伤痛。
她需要的,或许……只是他此刻的存在,和未来的守护。
他深吸一口气,使劲擦去眼角的泪水,努力露出一个微笑,尽管比较难看:“我……我知道了,师父。我……我不哭了。”
他紧紧抱住她,将脸埋在她肩头,声音闷闷的,却坚定了不少:“以后……我会一直守着您。再也不让任何人……伤害您。”
陈宁听着他赤诚的誓言,身体微微放松了些许。她默默地推了推他:“睡吧。明天还有训练。”
顾懿轩知道这是结束谈话的信号,虽然依然依依不舍,还是听话地松开手,重新躺好,却侧过身,一瞬不瞬地望着她的侧脸。
陈宁闭上眼,似乎很快重新入睡,呼吸平稳。
顾懿轩却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梦中那些残酷的画面依旧萦绕脑海,但更多的,是师父那双平静的金色眼眸,和她那句“现在的我,选择了你”。
心头的痛楚渐渐被暖意取代。他悄悄向她身边靠了靠,极其轻微地亲了亲她的发梢,低声低语:“晚安,师父。”
这一次,他誓要守护的,不再是梦中那个无助的小女孩,而是身边这个强大得令他心安的的女人。
夜色深沉。
冰寒依旧,但冰层之下,涌动的暖流却比以往更加汹涌。有些伤痛,无法磨灭,却可以被另一种情感温柔地抚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