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查县衙今天也没朝西开,阮常和应吉联袂在大门口迎接路平。
这俩人一个尖嘴猴腮干巴瘦,一个膀宽腰圆国字脸,互相穿错衣裳似的,一边一个搀住路平。本地有头有脸的商贾乡绅差不多到齐,此起彼伏地鸭子点头,拱手贺喜。早上路平怎么一瘸一拐走出去,现在更加寸步难行地被请回来,包在臃肿的人群里沽涌沽涌进了县衙。
席面已经摆好。
阮常一番致辞,先谢皇恩,再颂孔圣,最后强调这是全体三查人努力进取携手共创的辉煌成就。三杯酒,打开了宴席。
众人动筷,阮常不慌不忙斟了第四杯,笑成一朵干花,转向路平。
“路捕快,我说什么来着,赏罚分明是不是,这次咱们三查县能出许探花这样的人才,你功不可没!来,我这个县令先敬你一杯!”
“大人言重了。”路平没多跟他客气,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阮常欣慰点头。
下一个是应吉,左一句“爱之深责之切”,右一句“玉不琢不成器”,睁着眼说阮常对路平寄予厚望,果然没看错人。路平也笑笑碰了杯。
后面还有这个老爷,那个保长,县里的主簿、教谕、县学的生员、饭庄的老板……挨个上前敬酒,路平来者不拒,给足了面子,哄得人人心花怒放,即使许家遭难时这些人没拔过一根毛,一顿酒下来,也敢立刻出去吹几句我跟探花郎有同乡之谊。
酒阑宴散,人人带着满意的笑容离开。
阮常趁兴多喝了几杯,两条腿快不是自己的,大字瘫在太师椅上,冲应吉招招手:“你……你说……他心里……真没一点疙瘩?不能嗝……不能和那个许雁昭,合起来……对付本县吧?”
应吉拍打着自己的红脸:“大大大人放心……他们都是您手下的……小,小蚂蚁,卑职吐口唾沫,呵呵呵,就能给那蚂蚁洞……淹了。”
“笑话!”阮常伸脚踹他,没够着,从椅子里滑出一截,“你听听圣上赐的什么字……鸿卿!鸿鹄之志,位列公卿啊……一甲第三,放着京官不做,飞回来做个八品县丞,到底比我这七品是高是低呢……”
“大人管他飞高飞低!”
应吉想起什么,点了点自己脑袋,嘿嘿笑起来。
“飞了这个……路平,嗝,又飞不起来……”
翌日,路家。
天还没亮,供案前擦出一苗火星。
今天清明,路平摆了瓜果,点起三支香,奉在母亲的灵牌前,磕了三个头,说了说许雁昭要回来的事,又替许雁昭在许县令夫妇灵前上了香,合掌拜了拜。
本想也说几句话,奈何酒劲过去了,只憋出一句:“霍夫人,许大人,恭喜。”
他没买过醉,酒量至今未知,昨日被阮常等人灌了几轮,却是宴会上唯一一个直着出来的。一觉醒来,头不疼腿不软,只是屁股还不得劲,一跪一起的肉疼。
路平抽抽嘴角,抓起随身的横刀,举到身前嘟哝声“保重”,便在腰间挂好,动身去了北城门。
三查县北靠绣罗山,山南藏风聚气,适合墓葬,清明祭祖多由北门出城上山。
昨天酒桌上,阮常许诺将五日之限放宽到七日,可谁也说不准盗印贼是否现身,只能严防贼人混到城外,否则再想捉拿就是大海捞针。
路平去时城门未开,先在附近的早点铺子坐下,要了两屉包子。不一会又有几名当值的捕快赶来,隔老远朝他打恭作揖。
其中一个叫武全贵,今年三十出头,皮肤黝黑发红,肉棱深陷,比路平大了十岁之多,也学陆安他们软着脸喊:“路哥,吃着呢。”
“刚吃完,你们吃你们吃。”
路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跟老板要了碗水,转头慢慢地呷。
武全贵这帮人平日没少压榨商户拿“孝敬钱”,仗着阮常不管,还想带坏陆安几个小的,被他抓住把柄狠狠罚过一次,却不退反进,变本加厉。这会倒一个个装模作样的,要个饼,要个豆,给惶恐的老板手里塞钱,听得他都想笑。
“给你就拿着!哥几个什么时候赖过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