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病房区的灯光调暗,走廊也安静下来。今安看着时忆沉沉睡去,呼吸平稳,嘴角还带着那丝甜意,自己却辗转反侧。白天的压抑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寂静中被放大。墙壁仿佛在缓慢收缩,空气里弥漫的再也不是他熟悉的味道,陌生的气味提醒着他被困于此的事实。那种熟悉的、想要挣脱的冲动再次涌上心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他坐起身,望向窗外远处城市的零星灯火,一种巨大的陌生感和孤独感将他包裹。这个住了些时日的病房,无论布置得如何温馨,终究不是他的“家”。那个所谓的“家”,或许脏乱,或许充满刺鼻的烟酒味,但那个小小的、只属于他的房间,角落里堆着他的书本,墙上有他无意间划下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的是他熟悉了十多年的、属于自己的气息——那里曾是他唯一能蜷缩起来、获得片刻喘息的安全角落。而这里,一切太过整洁、太过正确,反而像一座美丽的牢笼。
翌日清晨,正值夏末秋初,微风带来一丝凉爽,夏天的闷热潮湿开始减退,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变得金黄而柔和,不再像盛夏那般灼人。窗外蝉鸣依旧,但叫声已透出一丝力竭的沙哑,不如七月时那般急促喧嚣。微风偶尔送来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是早开的桂花。暑假,也悄然接近了尾声。
今安抱膝坐在床上,蓝白条纹的拼色病号服衬着它更加消瘦,今安呆呆望着窗外,语气平淡地对身旁的奶奶说:“奶奶,我想回家了,不想待在这里了。”这话说得异常平静,仿佛只是决定今天要吃什么,而非一个可能影响深远的抉择。
奶奶正在整理衣物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如常。她没有转头看今安,也没有急切地追问“为什么”,只是用同样平稳的语气回应:“乖乖真的不想待了吗?那咱就回家去,不在这儿待了。”她了解自己的孙子,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底下不知压了多少辗转反侧和内心挣扎。况且,只要今安觉得离开能好受些,她便支持。
“好。”今安低声应道。
医生来查房,照例温和询问今安:“感觉怎么样了?心情有没有好点?最近有没有对什么东西很感兴趣啊?”
今安抬起头,目光直视医生,清晰地说:“医生,我想回家。”
医生脸上职业性的温和笑容瞬间收敛,变得严肃起来,语气斩钉截铁:“不行。你的情况还需要持续观察和治疗,现在出院为时过早。”
“不要,我就要回家。”今安的态度异常执拗,与平日的沉默顺从判若两人。
医生试图用各种专业理由劝阻,分析利弊,但今安只是重复着那句“我要回家”,眼神里有种不容动摇的坚决。
奶奶走到医生身边,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医生,我明白医院的规矩,也万分感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精心治疗和负责。但这孩子……他的心已经不在这里了。强留下去,我担心适得其反,反而生出别的事端。我是他奶奶,我带他走。所有的责任,我来承担。如果需要,我现在就可以签免责协议。”
医生看着奶奶坚决的神情,又看看今安那双写满去意的眼睛,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那行吧。今安,你确定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吗?如果确定,我明天给你办出院手续。”
“我确定,那是不是明天就可以走了。”
“对,明天中午十一点半就可以走了。办完手续就可以离开。”
“好。”
医生离开后,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奶奶开始继续收拾本就不多的东西,一边整理,一边轻声对今安说:“安安,走之前,要好好谢谢时忆那孩子。他是个好孩子,这些天多亏有他陪着你。要不是因为他,医院的很多规定没那么容易通融。还有,他每天给你带的饭菜,都不是医院食堂的,是专门做了送来的,这份心意,咱们得记着。”
“知道了,奶奶。”今安低声回应。他何尝不知?与时忆相处的这些日子,他隐约感觉到时忆,或者说时忆背后的哥哥时挽,绝非寻常。他曾在夜里无意听到护士闲聊,知道这VIP病房昂贵的费用。但他始终努力将时忆看作一个单纯的朋友,剥离那些外在的光环和差距。
奶奶拉过今安的手,用那双布满老茧却无比温暖的手掌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指。“乖乖,”她声音放得更柔,“现在可以告诉奶奶,为什么这么着急要走吗?是哪里不舒服,还是心里憋闷得厉害?”
今安低下头,避开奶奶慈祥而洞察的目光,声音有些发闷:“就是……觉得透不过气。这里很好,但不是我的地方。可能……我和我妈一样,骨子里都向往能自由呼吸吧。”他用了母亲当年离开时的理由,带着一丝自嘲。
奶奶沉默了片刻,仔细端详着孙子苍白的脸和眼底的乌青。心中了然。这不是一时的任性,而是一种源自心底的一种对“正常”和“归属”的迫切渴望。她轻轻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好。奶奶懂了。咱们回家,一样能调养好。”
“那乖乖,你是想回市里的家,还是跟奶奶回乡下住段日子?”奶奶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