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奎在京的述职,成了一场无声的角力擂台。每日朝会,他一身戎装,立于武将班列,面容沉肃,汇报着河西军务,言辞简练,滴水不漏。然而每一次开口,都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的聚焦——探究的、忌惮的、拉拢的、以及来自皇后一党毫不掩饰的阴冷。
萧玄璟高踞御座之侧,大多时候漫不经心,偶尔在冯奎提及边关军饷、粮草、兵械等具体困难时,才会懒洋洋地插上一两句,或是指派官员核查,或是直接朱笔批下条子,效率高得令人生畏。这种看似随意的支持,比任何慷慨陈词都更具分量,清晰地昭示着东宫的态度。
几次下来,一些原本观望的中立官员,甚至少数皇后党边缘人物,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冯奎释放善意。朝堂的风向,在细微处悄然转变。
这日散朝,冯奎却被一名小太监悄无声息地引至一处僻静宫道。萧玄璟负手立于一株枯树下,玄色大氅衬得他身形挺拔,却又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臣,冯奎,参见太子殿下。”冯奎躬身行礼,姿态恭谨,眼神却锐利如鹰,审视着这位年轻却深不可测的储君。
“冯将军不必多礼。”萧玄璟转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身上,“河西苦寒,将军戍边辛苦。今日召将军前来,是想问问,对于北狄左贤王部近日的异动,将军有何看法?”他提及的,正是系统“漏”给冯奎的那条情报。
冯奎心中一凛,太子果然知晓!他沉吟片刻,据实以告:“回殿下,左贤王部落今冬遭了白灾,牛羊冻死甚众,其部族内部已有不稳迹象。此时异动,无非两种可能:一是虚张声势,意图劫掠边市以渡难关;二是……其内部主战派已占上风,欲铤而走险,犯我边关。”
“哦?”萧玄璟挑眉,“那以将军之见,该如何应对?”
“臣以为,当以震慑为主,增兵边境要隘,示之以强,同时可秘密联络与左贤王有隙的其他狄人部落,以夷制夷。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冯奎回答得沉稳老练。
“不战而屈人之兵?”萧玄璟重复一遍,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将军到底是仁厚。只是,有些人,你示弱,他便得寸进尺;你示强,他反而会心存忌惮。”
他话锋一转,语气淡漠,“孤近日翻阅旧档,发现三年前那批本该运往河西、却‘意外’沉没的军械,似乎……与当时督办漕运的某个已故官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冯奎瞳孔猛地一缩!三年前!军械沉没!那是楚家倒台前最后负责的一批重要物资!太子的意思是……那批军械的损失,并非意外,而是有人刻意为之?甚至可能与楚家旧案有关?
巨大的信息量和太子轻描淡写间抛出的诱饵,让冯奎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强压下心中惊涛,沉声道:“殿下……此言当真?”
“真假与否,重要么?”
萧玄璟目光深邃地看着他,“重要的是,现在,有人不希望河西安稳,不希望将军你……手握重兵。而孤,”他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可以给将军想要的兵力、粮草,乃至……真相。”
阳光透过枯枝,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冯奎看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太子,那双眼睛里没有年轻人的浮躁,只有深不见底的算计和一种近乎冷酷的自信。他知道,自己正站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岔路口。拒绝,可能意味着失去外甥,失去追查真相的机会,甚至可能无法安然返回河西。接受,则意味着彻底绑上太子的战车,前途未卜,吉凶难测。
沉默,在寒冷的空气中蔓延。
许久,冯奎缓缓抱拳,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坚定:“臣……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这一跪,便是彻底的交托。
萧玄璟俯视着他,脸上并无多少得色,仿佛这只是预料之中的结果。他伸手虚扶一下:“将军请起。你我君臣,同心协力,何愁边关不宁,朝堂不清?”
他又“随口”勉励了几句边关防务,便让冯奎退下了。
看着冯奎消失在宫道尽头的背影,萧玄璟眼底才掠过一丝真正的冷光。
“系统,”他无声命令,“把冯奎今日表态的消息,‘适当’地放出去。尤其是……坤宁宫那边。”
【指令确认。信息泄露渠道:皇后安插在吏部的眼线。】
水已经够浑了,该让沉底的鱼,都动一动了。
他转身,走向东宫深处。接下来,该去看看那把已经磨得差不多的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