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诗华在网上看到一句话说,当一群人大笑的时候,每个人都会看向自己喜欢的人。
可是自从初中以后,赵诗华就变得谨慎许多,连这种每个人都卸下防备的时刻,她也不曾目不转睛地凝视过他。只是当视线如彩虹般从这一端画一道弧线到另一端,中间必定会经过他的后脑勺,譬如在课间操解散后、中午在食堂排队时、放学走下楼梯等等。
不知不觉间,那个背影变得如此熟悉,就像小时候背过的古诗一般被刻进了心里,只要给出一两个字词,便能轻易默写出全貌,以至于无论在哪里,赵诗华都能一下子找到他的所在,就如同是在他身上偷偷安上了一个定位装置,十米外、五米外、三米内、一米内——嘀嘀嘀!警报响起。
裴纳川走过来了,不是找自己,而是找邵一夫。赵诗华假装镇定地继续端坐在桌前学习,耳朵却恨不得像警犬一样翻过去朝后竖起来。
只可惜邵一夫的说话声常常会盖过裴纳川低沉的声音,再加上他不知怎地又特别喜欢对裴纳川的昵称,因此印象中对话的内容往往只留下循环往复的“纳纳”来“纳纳”去,还是以加粗放大的红色字体呈现在脑海里。
她不像邵一夫那么厚脸皮,甚至连对方的名字都不敢直呼,只是跟多数人一样正经叫他“班长”。然而每每此时,内心还是泛起一丝甜蜜,毕竟他此刻就站在她的身后,离得如此之近。
因此当朱妙妍问她是不是喜欢邵一夫时,赵诗华不禁愣住,觉得事情简直荒唐到了可笑的地步,差点就真的笑出声来。怀里的三瓶饮料没抱稳,有一瓶掉到了地上,朱妙妍连忙帮她捡起来,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怎么可能啊哈哈哈!”赵诗华夸张地摇摇头,正准备掏出校园卡付钱时,才想起自己的随身物品都放在了书包里,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跑回去拿书包,“阿姨不好意思,我忘记带卡了,待会儿再回来。”
“不用这么麻烦,我先帮你付吧。”朱妙妍把自己的卡递了过去。
“……谢谢,我等下就把钱还给你。”
“没事,我请客好了。”
张荷跟另一个班的朋友聊得正欢,因此回操场的一路上只剩下她们俩,四周顿时就安静了下来,压抑的气氛犹如把空气都凝固住,跟运动场的热火朝天相比完全就是两个世界。
“哎呀不是啦,我就是觉得你好像挺关心他的……”朱妙妍试图打破沉默,故作轻松地说,“你以前不是向我打听过他的情况嘛。对了,还有上次,刚开学的时候,你是不是还故意翻看他的资料来着?”
原来朱妙妍当时就发现了,只是没有明说而已。可是赵诗华该怎么解释呢?那是一段太过漫长而沉重的往事,应该留在放假前的最后一个晚上,宿舍熄了灯后大家将睡未睡之际,才敢偷偷说出来的秘密。
赵诗华并非不信任朱妙妍,毕竟关系好的朋友才会谈论类似的问题不是吗?她既庆幸跟朱妙妍变得越来越亲近,同时却又感觉到两人之间隐约竖起了一堵高墙。她原本打算让那些过去烂在心里,现在却硬生生被别人拉出来要自己解释,便多少有些抗拒。
“哦,你说那一次……”赵诗华支支吾吾的,她从来都不是随机应变型的选手,临时让她编一个借口出来比把化学周期表从头背到尾还要难。
两人重又沉默了下来,连一向活泼玲珑的朱妙妍似乎都尴尬了起来,不知是否在后悔刚刚提了那个问题。她忽而想起什么似的刹住脚步说:“我有点不舒服,得去趟洗手间。你快回去吧,说不定要开始颁奖了!”
“……嗯,好的。”
结果赵诗华既没有去找邵一夫,也没有去找卓思奇,而是一个人抱着三瓶饮料回到了班级所在的观众席。有几个同学过来祝贺她,她都勉强笑一下道声谢,没有再多说什么,别人都以为她是太累了没缓过来,其实她只是在纠结手中的饮料该不该送出去而已。
就连裴纳川走上前来庆贺时,赵诗华也不像平时那么激动,反而因为刚才朱妙妍的问题更加平添了一丝忧虑,担心自己的行为是否让更多人产生了误会。
就这样思来想去的也不知呆坐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喊她:“赵诗华,邵一夫找你!”
对方的名字冷不丁地钻进耳朵里,吓得赵诗华一激灵,她扫了一眼四周,却没有找到邵一夫的身影:“他在哪儿?”
“底下!”
赵诗华沿着看台的阶梯下到防护栏前,低头看见邵一夫站在跑道边上:“喂——你找我什么事?”
对方闻声抬起头,由于迎光的关系而眯缝着眼睛:“赵诗华?你快下来,去领奖了。”
“好的,知道了,我马上。诶对了,你等等!”赵诗华正准备转身下楼时,才意识到自己手里竟然一直拿着那瓶绿茶,她来不及思考,也没有考虑当中的危险,双手一扔,墨绿色的饮料瓶便沿抛物线落下去,“你接着!给你的。”
“什么?喔!谢谢!”饮料稳稳当当地落入邵一夫的手中,他举起瓶子给赵诗华看看,露出一脸得意的笑容,棕褐色的瞳孔在日光的映照下像透亮的玻璃弹珠球,令她不由一怔。
“哇!抛绣球咯!”路过的周信突然大声嚷嚷道。
赵诗华的手还滞在空中,来不及缩回去。她回过头,发现在看台的阴影处,朱妙妍、张荷还有另外几个女生都聚到了一起,同时望着她和邵一夫,听到周信的玩笑,纷纷忍不住笑起来。而邵一夫则半嗔半笑着用手肘推了一下周信,若无其事地拧开瓶盖大口喝了起来。
他倒是可以不放在心上,但赵诗华却根本不可能做到。她的脸腾地烧红了一片,然而并非是因为被人戳破了心事感到害羞,而是一股如烈火般巨大的怒气直接从心底蹿上了脸庞。
脚底坚硬稳固的地面仿佛在瞬间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赵诗华根本来不及抓住身边任何一个人或者一件东西,就扑通一下掉入深不见底的冰缝,冰冷的水逐渐堵塞住听觉、封闭了视线,如同一只魔鬼的手紧紧掐住自己,直至无法呼吸。
诸如此类“溺水”的噩梦好像一直都在重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