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诗华顿感罪孽深重,她所在的班级是二班,按顺序的话早就应该进去了,却因为自己的缘故而耽搁到现在,待会儿见到班主任,怕不是还没有正式开学就被要求上交一份八百字的态度检讨。回想起上午见到班主任第一眼,就觉得她尽管看起来柔和亲切,不说话的时候却带着不怒自威的严师气场。
她忐忑不安地紧跟着裴纳川,万一再走丢了可就麻烦了。就在两人踏上通往大门的台阶时,裴纳川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顿了一下,转过身对她说:“你直接跟在队伍末尾进去就行了。”
“啊?我还是跟容老师解释一下比较好吧。”
“没关系,又不是什么大事,她也不知道具体少了谁,还有一个请了假晚点到。反正我去跟她说人到齐了就可以了。”他抿嘴笑一下,也不等她回应,便独自朝班主任所在的位置走过去。
“啊……谢谢、谢谢!”赵诗华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新生活竟然被完好无缺地归还至手上,她生怕对方没听见,又抬高嗓门说了一遍,赶在班主任的视线雷达侦察到自己前,一个大跨步躲进班级队伍的后面。
由这样的人来当班长真是太好了,赵诗华感激涕零地想。下午第一次见他时,还觉得他的神情看起来有些冷淡,一点都不像是乐意“为同学服务”的人,没想到对方其实非常懂得替他人着想。尽管他的个子并不算很高大,身影单薄得像是轻易会被台风刮走,可以说是那种绝对不会被选入拔河队伍的类型。然而此时此刻在她的心中,裴纳川的形象却犹如电视里白衣飘飘、傲立山巅的武林高手般光辉伟岸。
赵诗华本来想坐到朱妙妍她们附近,无奈因为迟到,对方也没有给自己留位置,便只好按顺序在最后一排坐下来。她一边用手扇风,一边环视四周,方才慌乱的心绪逐渐平复了下来。
对她而言,名为“礼堂”的建筑,是属于小说或者电影中的场景。她以前的学校都没有专门辟作礼堂的场所,上小学开全校大会时,大家还得自己准备椅子,一路从楼上的教室搬到户外的操场,听校长念完经后再重新搬回去。不过那时候的小孩子倒不觉得麻烦,大概任何跟课业无关的活动都只会让他们觉得好玩。再加上操场是露天的,无聊了还可以抬头望天,有时恰巧一架飞机飞过,拉出一条长长的尾迹云,往往能吸引到几乎全校学生行注目礼,一直从听到飞机的轰鸣声追踪至它消失在视线的尽头为止,连校长都无可奈何。
到了初中情况稍有好转,但也只是把体育馆给空出来,搬出仓库的长板凳临时应付一下而已。而且由于室内空气流通不好,夏天开会时往往让赵诗华有种集体蒸桑拿的感觉。
而现如今,自己居然就身处名副其实的礼堂内部,坐在如同电影院般舒适的座椅上。头顶明晃晃的灯光把每个人都照得清晰无比,由于动员大会还未开始,大家都在兴高采烈地聊着天,每双眼睛里都似乎因为期待而熠熠发光。赵诗华心底莫名又生出了一股力量,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竟然连千篇一律的开会致辞都能一字不漏地听得津津有味。
不过鸡血疗法没持续多久就失效了。开会进行到一半时,突然来了个人猛地坐到旁边的位置上,座椅传递的轻微震动引得赵诗华好奇地往左瞄了一眼,正好被对方抓住了自己的视线。
“这里是二班吧?”他压低声音问她。男生剃着短短的寸头,眉眼显得在灯光下尤为清晰,但却因为皱着眉头的缘故,严肃得像在生气,乍一看就像个不好惹的不良少年,让人不由得想后退几步。只不过由于额头正中间冒出来一颗犹如警示灯一般的青春痘,跟包青天额头上的弯月牙一样引人注目,又不禁令人觉得好笑。
赵诗华畏缩着点点头,又仔细看了他一眼,尽管觉得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男生是谁。她的记性算是不错的,中考考了高分与其说是因为聪明勤奋,倒不如说是好记性加上好运气的缘故。她把眼前的面孔跟班会上的画面对照了一遍,记忆系统却显示全都匹配失败。
“太好了,我刚绕了一大圈都没找到。”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男生的眉眼忽而舒展开来,松口气笑了笑,顺势瘫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望望台上,“坐在中间的那个老头是校长吗?他在讲什么?讲了多久了?”
“嗯,是校长,他刚刚在讲学校的发展历史、著名校友,还有……”赵诗华被连珠炮般砸过来的问题切断了思路,眨眼间就把校长辛辛苦苦讲了半个小时的内容给忘了个大半。然而比起忘记校史,看着有点眼熟但却死活想起不来别人的名字才更闹心,她犹豫了一会儿,装出一种只是随口问问的语气,稍微侧过身打听道:“你也是二班的?下午好像没见到你……”
“是啊,”他转过头,打量了她一眼,眉头又皱起来,“等等,我就坐在你前面的,你忘了?”
“啊?”是那个坚决贯彻“一夫一妻”制的一夫?他刚说完,赵诗华就听见脑海里“叮”的一声,记忆和现实的画面顿时重合在一起。只不过下午他还是半长头发来着,因为刘海遮住了醒目的眉眼,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现在剃了板寸,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明亮的眼睛,全然一副新兵入伍的精神模样。
川剧变脸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变化了,赵诗华觉得他简直就是本人亲自上阵演出美少女变身,心里暗自偷笑。她指指自己的头发,明知故问道:“你剪了头发?”
“你发现了?”他说着像是有些害羞似的,摸摸自己的头顶,“唉其实就是班主任让我剪的,她说我头发太长了,不符合校规。我知道不能留长发,可是学校还会规定头发不能超过耳朵也不能超过眉毛?不过算了,反正也要军训,剪了正好凉快点。”
“是啊。”赵诗华连忙把一缕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心里想着万一明天又来不及扎头发的话,肯定也会被容老师勒令去理发。
两人寒暄完,赵诗华又回过头继续听讲。只不过安静了才不到两分钟,邻座的家伙似乎已经开始觉得大会无聊透顶,便没话找话地凑过来问:“对了,你叫什么来着?”
“赵诗华,就是腹有诗书——”不知道第多少遍的重复,她早就习惯大家刚开始时记不住自己的名字了。因此对于刚才清楚记得自己名字的班长裴纳川,她真的是感佩万分。
“喔!你叫赵——赵自华对吧?我记得你说过‘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男生一脸猜中答案的得意表情,令赵诗华好气又好笑。尽管自己或许真该考虑考虑其他介绍名字的说法,不过对方作自我介绍时的段位并不见得比自己高明多少。
她一向都是笨口拙舌的人,别人抛过来的俏皮话往往过了三秒才知道怎么接,因而常常错过了巧妙反驳的时机。要是平时,她肯定笑一笑就过去了,然而眼下就只有两个人,根本没有其他人来抢话。于是赵诗华默不作声地琢磨了一会儿,装作轻巧地回击道:“那请问你是叫关一妻吗?‘一夫一妻的一妻’,对吧?”
她望着台上慷慨激昂的校长,耳朵却在等着左边传来预料之中的笑声,结果等了好几秒却只有沉默,甚至有点担心是不是玩笑开得过火了。她迟疑着侧过头,却发现对方正瞪大双眼盯着自己,说不上是生气,反倒像是惊奇:“你怎么知道我原来姓关的?”
“诶?你说什么?”赵诗华的声音骤然提高了几度,引得坐在第一排的班主任站起来回过头朝她的方向瞪了一眼。她吓得赶紧捂住嘴,缩起脖子躲在前排同学的身后,过了片刻又用气声问他,“你以前叫关一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