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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纸（第1页）

时值三月下旬，W市渐渐有了春意。连日来淅淅沥沥的小雨下个不停，街道两旁的梧桐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在细雨中显得格外清新。进出水果店的顾客们鞋底不免沾着泥水，不过半天光景，店里地面就已经被踩得斑驳不堪。水渍混合着泥土，在浅色的地砖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痕迹。

王婶素来讲究，眼见这番景象，心里不痛快，更担心影响了生意。她站在收银台后，眉头微蹙，看着来来往往的顾客将雨水带进店里，手中的抹布无意识地在台面上来回擦拭。思来想去，她决定趁今晚打烊后，彻底做一次大扫除。

许亦尧看在眼里，不忍心让王婶独自收拾。虽说店面不算大，但五十平方米的空间整理起来也并不轻松。想到王婶已经五十多岁，腰腿都不太好，他几乎没有犹豫，当即决定留下来帮忙。

他拿出手机，给孟行简拨了个电话。

“简哥，是我。”许亦尧侧身靠着柜台，“我在店里帮王婶打扫卫生，估计得晚一两个小时才能回。”

电话那端传来孟行简的回应，他点了点头，语气温和：“嗯，你就放冰箱吧，我回来自己热一下就好。”

王婶在一旁默默看着，不由得嘴角含笑，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不过，她心里仍忍不住嘀咕：孟行简已经四年没怎么出门，更是从不与人深交，怎么会突然有了这么一个朋友？许亦尧来的那天，说是孟行简的朋友，她当时就觉得不可思议。如今看两人相处得越发融洽，她既欣慰又好奇。

收拾完最后一波客人留下的狼藉，王婶终于得空歇口气。她擦了擦额角的细汗，状似无意地问道：“小尧啊，你和小简是怎么认识的？”

许亦尧之前一直对王婶说，自己是孟行简的朋友，因为暂时没找到住处，暂住在他家。但实际上，他是“碰瓷”才住进来的，两人认识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如今还在店里打工，他更怕王婶觉得他来路不明、不值得信任。

“哦，我们是在公园认识的。”许亦尧下意识摸了摸鼻子，语气有些发虚，“那时候我在那儿喂流浪猫，正巧他也来喂，随便聊了几句，觉得挺投缘的，就留了个联系方式。”

他这话倒也不全是假的——至少前半句没撒谎。

王婶“噢”了一声：“当初听你说是小简的朋友，婶心里真是宽慰不少，那孩子自从家里出了事，就把自己关了起来，几乎不出门，我天天担心，可又不知该怎么劝他，这孩子心里迈不过那道坎，旁人说再多也是没用。”

她稍作停顿，笑了笑，“但你来了之后，他整个人好像活过来了不少，小许，真的要谢谢你。”

许亦尧正低头擦着桌子，听到这话，动作不由得一顿。他抬起头，轻声问道：“婶，他家里是出了什么事？”

“小简没跟你提过吗？”王婶有些意外，但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语气缓了下来，“也是……这孩子，心里藏得住事，这些他肯定不愿意轻易跟人讲。”

“唉，就在他快高考的那阵子，父母突然遭遇车祸去世了，没过多久，他姥姥也因为突发心脏病走了。”王婶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心疼，“从那以后，这孩子就像彻底变了一个人，整天关在家里不出门，也不愿意跟人说话。我是从小看着这孩子长大的，小时候不知道多招人疼呢，成绩好，又爱笑，每次见着我，大老远就脆生生地喊一声‘王婶’。”

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到收银台后面，俯身拉开一个抽屉，从最底层翻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旧报纸。报纸显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不仅纸张微微泛黄，边缘也早已卷起了毛边。

“你看，”王婶小心翼翼地展开报纸，手指点在那个醒目的标题上，语气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小简当年可是中考状元呢！”

她脸上的光彩渐渐黯淡下来，语气中透着沉沉的惋惜：“可谁能想到……他后来连高考都没参加，他要是去了，说不定能再拿个状元。”

报纸上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与现在沉默寡言的孟行简形成了鲜明对比，许亦尧一时之间竟难以将这两个形象重叠在一起。照片中的孟行简笑得阳光灿烂，眼神清澈明亮，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他脚下，与现在的他判若两人。

许亦尧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将报纸攥得发皱。心口一阵阵地发紧，闷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密密麻麻的疼悄然蔓延开来。

他想起了老家那些邻里闲聊时，总会说起类似的事：哪家遭了意外，谁又不幸横死。那时的他对生死尚无清晰的感知，只是懵懂地学着爷爷奶奶的神情，摇摇头，故作老成地叹一句：“真是世事无常。”

可此时此刻，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