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沿着雪道一路前行,照月倚在厢壁上,持续紧绷的精神暂时松懈下来,马车摇晃间颇有昏昏欲睡之感。
然而身侧时不时投来的目光如有实质,让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
她看向那目光所属之人,问道:“长老如此看我,是否仍然心有疑虑?”
阿古达木摸着胡子,评价道:“你这女娃,心思玲珑,巧舌如簧,三言两语引得我奚族与这苍云军皆按你心思行事,着实不似常人。”
照月谦虚道:“长老谬赞,我所赖不过先贤智慧,此番和谈若能成事,也多仰仗苍云诸将与奚族勇士为民着想,不愿再起兵戈,祸乱此地。”
阿古达木哼笑一声:“我可不是夸你——我且问你,先前那观音降世般的奇景,真是你口中装神弄鬼的小伎俩?”
此话一出,连另一边的李无衣也不免好奇地看向照月。
照月在心里直呼救命,就知道在这唯物主义还未传开的世界,假借鬼神之说总有弊端,可这偏偏是能解眼下危局最快捷的方法。
她只能硬着头皮胡诌:“不过是依赖于光影之变。不知长老可曾听过,春秋战国时,有墨家巨著《墨经》,言说光与影的关系……”
在她乱七八糟扯了一通光学原理后,奚人长老听得迷迷糊糊,最后不知怎的,忽然一拍大腿,打断她:“皆是故弄玄虚!你假借神佛之名,岂不是对祂们不敬?”
李无衣先一步反驳:“照月姑娘秉持忠义之心,行侠义之事,求的是慈悲善果,纵是神佛亲至,又岂会追究?”
照月原本就因东拉西扯口干舌燥,听到阿古达木言语难免更生烦扰,此刻却觉得穿越而来悉心谋划的每件事都是值得的。
她拍拍李无衣的肩,昂首答道:“若天上人间真有神佛,若祂对众生心有慈悲,知我所行当不会怪罪,我也自会心中感念;可倘若那神佛只知高高在上,受万民香火却无恻隐之心,冷眼旁观世道纷争百姓流离,那我等被视为蝼蚁之人又何必信祂敬祂?”
这些掷地有声的肺腑之言,自然也不单单针对神佛。
阿古达木忽然朗声大笑:“此行足以成事。”
此后一路无话。
照月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再醒来时马车已入雁门关。
“到了。”阿古达木已经下了车,李无衣的手悬在她肩上,笑道,“总算醒了,正打算叫你呢。”
照月坐直身子,胡乱抹了把脸,厚着脸皮小声嘟囔了一句:“我还小嘛。”
她现在的身体毕竟不过小学生年纪,话说回来,也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正常长大……
“有此一行,可不敢把你当成寻常孩童。”李无衣也已下了马车,闻言不由失笑,伸手想扶她一把,照月已经自己跳下车来,催促他去见薛直和燕忘情。
这阵子她们忙着奚族之事,苍云军其他统领自然也没闲着。
主帅帐中气氛颇为沉凝,皆因面前这一纸密信。
“安禄山这厮,竟然命其子安庆绪组建了一支‘狼牙’军,甚至范阳军大半已编入狼牙,必然所图重大,需得速速禀明圣上!”
燕忘情眉头紧锁,仔细看着密信上的文字,沉吟道:“负责监视安禄山的,除却我等,还有被圣上亲自遣入范阳军中的密探,可是纵观现今朝堂,圣上对安禄山宠信有加,似是对狼牙之事全然不知,恐怕那密探已投了这狼牙之主,若我等不能拿到足够证据……”
风夜北同样缓缓摇头:“比起边将,圣上怕是更信任那位密探。过往几年朝中亦曾有官员揭露安禄山野心勃勃,君不见这些人犯颜直谏的下场,就连九龄公都被罢去宰相之位……这当中必然少不了那位密探混淆视听。”
“只恨我们不知此人真身,否则,若能擒住他……”申屠远咬着牙拍了把桌案。
薛直苦笑:“眼下确实不是上报朝廷的好时机,可若放任此人做大……”
这时,燕忆眉匆匆走进帐中,眉宇间竟有几分喜色:“薛帅,云煖他们回来了,同行还有奚人长老,希望能同我们好生和谈。”
“哦?快请他们进来。”
付云煖先一步进了营帐,详细描述了此行种种,最后不免感慨:“若非及时发现,只恐奚人首领被心腹煽动,杀公主而反唐,再南下欲往关内掳掠,介时最好的情况不过是那位安大人助我等平叛奚人之乱,而最坏的后果……怕只怕我们毫无防备、腹背受敌。”
薛直与燕忘情对视一眼,前者试探着问:“腹背受敌……何出此言?”
付云煖抿了抿唇,谨慎道:“只是猜测,但不得不防,我们怀疑那安禄山有可能暗中组建了一支名为‘狼牙’的军队……”
“并非猜测!”宋森雪磨了磨牙,恨声道,“那厮恐怕正是打着这个主意。”
付云煖瞄了瞄诸位统领阴沉的脸色,瞬间了然:“看来‘狼牙’军一事情况属实,证据确凿——他果然包藏祸心,意图……”
“一个藩将,扩充私军,拥兵自重,还要瞒着尔等监视者,谋反之意自是昭然若揭!”阿古达木和另外的奚人勇士跟着引路的燕疏影等人走进帅帐,照月和李无衣缀在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