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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留（第1页）

孟行简是被厨房里一阵叮铃哐啷、极不熟练的动静给闹醒的。那声音像是锅铲砸落在瓷砖上，又夹杂着某种手忙脚乱的碰撞声，粗暴地撕破了他清晨惯有的死寂。

他皱着眉睁开眼，窗外天光已大亮，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的一道。

许亦尧这一晚其实并没睡好。

地铺虽然比公园长椅柔软温暖百倍，他却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像悬在半空——毕竟眼前的一切都只是一张期限不明的体验卡，随时可能到期失效。

他翻来覆去大半宿，半梦半醒之间全是明天该何去何从的焦虑。早晨八点，他再也躺不住，干脆爬起来——总得做点什么，比如尝试做一顿像样的早餐，或许能稍微讨好一下那个看起来冷冰冰的收留者，增加一点留下的筹码。

当孟行简趿拉着拖鞋，脸色不佳地踱进厨房时，看到的就是许亦尧正对着平底锅里一块边缘焦黑、形态不明的煎蛋手忙脚乱。空气中弥漫着一丝蛋白质烧糊的微焦气味。

孟行简扫了一眼锅里那块漆黑的“杰作”，凉凉开口，带着刚睡醒的低哑和毫不掩饰的嫌弃：“你是打算毒死我，好提前霸占我的房子？”

许亦尧哪知道，这人起床气正浓，大清早被这般噪音吵醒本就心烦意乱。

他被这直白的讽刺噎了一下，脸上瞬间臊得慌，手下的动作更显笨拙。他讪讪地关了火，把锅铲放到一旁，挤出一个饱含歉意的微笑，试图用态度弥补手艺：“对不起啊简哥……我、我不太会做饭……”

他声音越说越小，像个做错事等待发落的孩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孟行简看他这副垂头丧气、小心翼翼的模样，到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他揉了揉眉心，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但依旧简洁：“出去吧，别添乱了，我来。”

许亦尧如蒙大赦，赶紧溜出厨房重地，却又不好意思干坐着等饭吃。

他眼神在过于整洁的客厅里逡巡，最后落在洗碗池边挂着的抹布上。他顺手抓起，在那本就一尘不染的光洁茶几上来回擦了几下，擦完茶几又去擦餐桌，动作拘谨得几乎像在完成某种神圣又忐忑的仪式，试图用这点微不足道的劳动来抵消刚才厨房灾难带来的负分。

幸好孟行简做饭速度很快，油烟机嗡嗡响了一阵便停了，要不然，他大概连地板都要抢着拖一遍了。

两碗简单的阳春面被端上桌，每个碗里卧着一个形状完美、煎得金黄的荷包蛋，与许亦尧之前的作品形成惨烈对比。

“吃吧。”孟行简坐下，拿起筷子。

许亦尧饿坏了，立马坐下吸溜着面条。他偷偷瞄了几眼对面沉默吃面的孟行简，内心挣扎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声音含混地开口：“那个……简哥……我能不能……”

“住几天？”孟行简头也没抬，直接打断他。

许亦尧的心思实在太好懂，这一大清早忙前忙后、刻意讨好的意图简直明晃晃地写在脸上。孟行简甚至不用多猜，早已看得一清二楚。

许亦尧被点破，立刻放下筷子，坐直了些，左手比了一个“1”，语气带着急切和保证：“就一个星期！等我找到兼职，只要一预支到工资，哪怕只有一个月，我立马就搬！我绝对不会白住的，到时候我按市场价付房租！真的！”

他眼神恳切，生怕对方拒绝。

孟行简抬眼看了看他，问出一个实际的问题：“高三了，不用复习么？还有时间兼职？”

许亦尧闻言，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你怎么知道我高三？”

“你箱子敞着口，里面那几本崭新得能反光的高三复习资料，是捡来当枕头用的？”孟行简的语气平淡无波，却一针见血。

许亦尧其实早把这茬给忘了。这些天满心只想着如何找个落脚的地方活下去，复习高考的事早就被恐慌和倔强挤到了九霄云外。此刻被孟行简一提，他才又心头一沉，现实的重量和前途的迷茫压了下来，发愁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无论如何，他早已打定主意——高考之前，绝不回家。那已经不是他的家了。

“反正我不想回家，”许亦尧低下头，用筷子无意识地戳着碗里的蛋，喃喃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和倔强，“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孟行简面无表情地吃着面，心想，我当然不知道，而且这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但许亦尧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应，更像是憋久了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

他始终低着头，也不看孟行简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往下说，语速逐渐加快：“我爸在我刚上初中的时候出轨了，后来他们就离婚了。我妈……她不要我，把我丢给了我爸。后来小三上位，他再婚，又生了个儿子。”他顿了顿，呼吸有些重，“那天下午我还没进家门，就听见他跟我那个小妈在商量，说要把我送出国，读个野鸡大学混个文凭就行，免得在家里碍事……然后我就冲进去大吵了一架，我爸指着鼻子让我滚，我就真的滚了。”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都有些发哽，眼眶微微泛红。孟行简没怎么听过别人对他诉苦，更不擅长处理这种情绪泛滥的场面，看他这样，心里有点无措，又怕他真哭出来，只得默默起身去倒了杯温水，又抽了两张纸巾，一言不发地递到他手边。

“他们不就是嫌我碍眼吗？”许亦尧接过纸巾，攥在手里，没擦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把我扔到国外，眼不见心不烦，这样就没人打扰他们一家三口幸福圆满了。”

孟行简对这些复杂的家庭伦理纠纷不置一词，沉默地吃完最后一口面，放下筷子。

他看着对面那颗毛茸茸、低垂着的、显得无比沮丧的脑袋，片刻后，只是没什么情绪地说了句：“一天100。”

许亦尧愣了一下，猛地抬起头，眼眶还红着，一时没反应过来——孟行简这是……答应了？

他脸上的阴霾顷刻消散，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注入了活力，顿时明亮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真的？谢谢简哥！你真的是个大好人！”

许亦尧只觉得孟行简的形象在这一刻陡然高大起来，仿佛周身都镀了层柔光。

可他不知道，孟行简答应下来，其中有一部分原因只是有点慌——万一拒绝，这人怕不是要当场情绪崩溃哭出来，而他最害怕、最无力应付的就是别人的眼泪。

算了，孟行简心里暗自琢磨，最坏又能怎样？无非是许亦尧演技高超、实为豺狼虎豹，登堂入室谋财害命。可他自己既不怕死，家里也没几个钱可图。不如就顺手帮这叛逆少年一把，地狱门前多积一件善事，说不定……真能换一张通往别处的门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