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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症（第2页）

他拧开水龙头，俯身用冷水漱了漱口，冰凉的水暂时压下了喉咙的不适。他抬起手，微微摆了摆，声音虚弱却依旧坚持：“不用……没事……帮我倒杯热水就行。”

许亦尧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扶着他到客厅沙发边坐下，仿佛他是什么易碎品。转身从外卖袋里掏出一瓶冰镇矿泉水。刚要去拧瓶盖，却突然顿住，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事项：“不行！你不能喝凉的，得喝点热的，等我，我这就去烧一壶热水！”

许亦尧站在热水壶旁，听着壶中水加热时逐渐响起的嗡鸣和最终沸腾的咕嘟声响，脸色却越来越沉，心思早已飞远。作为一个标准文科生，许亦尧对生物医学一窍不通，对大多数病症的判断都来源于网络搜索和主观臆测。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掏出手机，手指带着细微颤抖点开搜索引擎，指尖飞快地输入一行他早已在心里默念无数遍的字：胃癌的早期症状。页面跳转的瞬间，他的目光死死盯住其中一行被加粗的典型描述——"常见表现为食欲减退、上腹不适、恶心、呕吐、消瘦等"。

每一条，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重重敲在他的心上。再想起孟行简平日的样子：饮食极其不规律，早饭基本不吃，熬夜更是家常便饭，常常一觉睡到下午，起来随便扒两口冷饭或者泡面就算一餐，加上今天他呕吐发虚的模样……

所有的线索碎片，在这个瞬间，被恐惧和先入为主的观念强行拼凑在一起。

完了。他几乎确信：孟行简得了胃癌。

孟行简正闭着眼靠在沙发上休息，努力平复着胃部的不适和身体的虚弱，却隐约听见厨房传来低低的、极力压抑的吸鼻子声。

他无奈地想：怎么又哭了？

难道是自己这段时间对许亦尧偶尔流露出的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和，让这情感过剩的小孩误以为他们已是至亲好友了？又或许，许亦尧本就是情感细腻、极易共情的人，见到收留自己的“朋友”身体不适，便真切地感同身受了？

可对孟行简来说，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一时兴起，甚至带着点旁观者的漠然。当初答应让许亦尧暂住，表面上看和八岁那年把流浪的毛毛带回家有点像，都是捡了个无家可归的“东西”回来，但本质上却截然不同。

毛毛是家人，是情感的寄托；而许亦尧，不过是个因他觉得一时有趣才带回来暂住的小孩，充其量勉强算得上是个临时的、不那么麻烦的室友。

等这离家出走的少年玩够了这场独立游戏，或者被家里抓回去，他们之间这点脆弱的联系就会立刻断裂。而他那种一成不变、乏味无趣的生活便会再度回归死寂。而到那时，或许也就是他再次赴死的时候。

他现在没有力气，也没有意愿去理会许亦尧多余的眼泪和丰富的内心戏了。此刻，他虚弱的身体只渴望一点最简单的慰藉——一口温热的白开水。

“许亦遥……”这是孟行简第一次叫这个名字，声音因为虚弱而显得比平时柔和一些。

许亦尧猛地回过神，赶紧擦了擦眼睛，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刚烧开的热水，小心翼翼地用两个杯子来回倒腾着让它快点变凉，然后才端到孟行简手边，眼圈还是红的：“小心烫。”

孟行简接过杯子，温热透过杯壁传到掌心，稍微驱散了一点身体的寒意。他果然还是看不得别人在自己面前哭，尤其还是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这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烦躁和负担。

“吐几下而已，”他抿了一口热水，胃里稍微舒服了点，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点无奈，“我又没死。”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许亦尧那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终究还是把语气稍稍放缓，“别哭了。”

许亦尧听到这话，非但没被安慰到，反而像是被触碰了更敏感的神经。他用力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担忧：“简哥，我们还是去医院看看吧，求你了，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孟行简觉得实在小题大做，不过是吃坏了肚子。他又喝了几口热水，感觉力气回来了一些，便摇头拒绝：“已经好多了，用不着去医院。”

“可万一是大病……不能拖啊，早发现早治疗！”许亦尧急得声音都拔高了，眼里满是焦急和恐惧。

“不去，”孟行简莫名有些烦躁，也许是饿的，也许是别的，“大不了就是个死。”

许亦尧一听“死”字，眼眶又迅速泛红，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死死咬着下唇，看着孟行简。

孟行简看他这副仿佛天要塌下来的模样，终究还是缓下语气，低声安抚了一句，算是解释：“真没事，缓过来了，吃点东西就好了。”

许亦尧这才恍然意识到，折腾了这一大圈，他和孟行简竟都还没吃上饭。他连忙将带回来的外卖放进微波炉加热，先端给孟行简，自己则另外又点了一份。

一边沉默地吃饭，他一边默默思忖：看孟行简这坚决的态度，是劝不动他去医院了。

可他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

他要在孟行简也许所剩无几的时间里，为他做点什么，尽可能对他好一点，就像王婶说的那样，得让他开开心心地、没有遗憾地走完最后这段路。

孟行简扒拉着碗里的饭菜，瞥了许亦尧一眼，心里有些纳闷。刚才还眼圈发红、一副世界末日要哭出来的模样，这会儿却眼神灼灼、一脸坚决，不知道那小脑袋瓜里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哎，也许十八岁的少年就是这样，情绪如风、心思似云，是他再也追不上的跳跃与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