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和窗外的雨声。
但江岁声并没睡着。
身体很难受,但比身体更难受的,是心里那种沉甸甸的、无处排遣的自我厌弃。刚才那个关于“配钥匙”的念头带来的短暂暖意,已经被病中汹涌的负面情绪淹没。他闭着眼,睫毛却不安地颤动着。
夏柏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没有错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他沉默地看着,看着那轻颤的睫毛下可能隐藏的难过。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不高,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刚才过来前,正在开一个挺无聊的季度复盘会。”
江岁声眼皮动了一下,没睁开,但注意力被吸引了。
夏柏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甚至带点吐槽意味的语气说着:“市场部的总监,姓王那个,你知道吧?汇报的时候紧张得厉害,PPT翻页笔怎么都按不动,急得满头大汗。结果你猜怎么着?”
“……怎么?”江岁声的声音从被子底下闷闷地传出来。
“他手里攥着的,是电视遥控器。”夏柏笑了笑“对着投影幕布按了半天开关。会议室的大灯明灭了好几次,我们还以为线路故障了。”
“……”江岁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憋了两秒,没忍住,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极轻的笑,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他睁开眼,看向夏柏,“真的假的?”
“真的,徐薇当时的表情,像是想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替他开会。”
轻松的气氛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
笑过之后,那阵空虚和自厌又迅速回笼。江岁声嘴角的笑意慢慢淡去,他望着天花板,眼神有些空茫,像是在对夏柏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真好笑……别人在会议室里犯蠢,我因为淋了点雨就躺在这里……像个废物。”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难以掩饰的沮丧:“如果我不是这样的身体……是不是现在,也该在哪个冰原或者沙漠里拍片子了?而不是……连漠河都去不了。”
夏柏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反驳或安慰。
他只是伸出手,用指背轻轻蹭了蹭江岁声发烫的脸颊,动作带着无限的怜惜。
然后,他摇了摇头,开口,声音沉稳而坚定:“不要这样想。”
江岁声看向他。
夏柏的目光深邃,仿佛能看进他灵魂深处所有的不安与自我怀疑。“还记得你跟我说过的吗?你第一次看到‘另一个世界’,是在小时候哮喘发作最难受的时候。”
“那些模糊的、失焦的、旋转的光线和色彩,你说,它们有一种很奇怪、很脆弱,但又很纯粹的美。”
“如果不是那样,”夏柏的目光温柔而肯定,“你可能不会拿起相机,不会成为现在这个,能捕捉到那么多动人瞬间的‘江摄’。”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病是讨厌的,它让你难受,束缚你,我比谁都希望它从未存在过。但被它缠绕的经历,也是你的一部分。值得被爱的,是完整的你。”
江岁声鼻腔猛地一酸,眼眶迅速红了。
夏柏俯下身,又轻又缓的说“我会陪着你,小渡。一点点把身体养得好一点,再好一点。”
“然后,我陪你去漠河,去看真正的雪。去看你想看的任何地方。”
江岁声望着近在咫尺的这双眼睛,那里面盛满了毫无保留的心疼、理解和一种沉甸甸的、名为未来的笃定。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虚软的手臂,重新搂住了夏柏的脖子,将发烫的额头更深地埋进他的颈窝。
夏柏顺势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靠得更舒服,一只手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柔地拍着他的背。
江岁声在一片温暖和令人安心的气息包裹中,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放松下来。沉重的眼皮缓缓阖上,这一次,是真的陷入了沉睡。
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夏柏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听着耳畔清浅的呼吸声,感受着怀里人终于放松下来的柔软身体。
“睡吧。”他语气染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