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岁声站在书房角落的防潮柜前,手指轻轻拂过柜门玻璃,留下几道清晰的指痕。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打开了柜门。
一股微凉的、带着特殊光学仪器气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他的“孩子们”——那些各式各样的镜头,安静地躺在丝绒格子里,镜片深邃,却大多蒙上了一层难以察觉的薄灰。
他的心像是被细微的针尖刺了一下。
有多久没打开这个柜子了?有多久没有触摸这些冰冷又充满生命力的玻璃和金属了?
他记不清。
他小心翼翼地取出那支最常用的35mm定焦,像对待一位久未谋面的老友,用极软的超细纤维布,蘸取一点点专用的清洁液,开始一点点、极其耐心地擦拭。动作生疏却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沉默的仪式。
灰尘被拭去,镜片重新透出冰冷清澈的光泽,映出他自己微微失神的眼睛。
一支,又一支。
擦拭长焦镜头时,他想起为了拍落日守在山顶的瑟瑟发抖;擦拭微距镜头时,他想起趴在草丛里半天只为了一滴露珠的专注;擦拭那支有些磨损的老旧标头时,他想起第一次拿到摄影奖时的狂喜……
那些被体温焐热的金属触感,那些透过取景框观察世界的悸动,那些等待光影的焦灼与满足……无数被遗忘的感觉,随着指尖的擦拭,一点点从记忆深处苏醒,汹涌地冲刷着他近乎麻木的神经。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自己拍过一张照片了。
那个曾经恨不得把相机长在手上的江岁声,好像被不知不觉地留在了过去。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迫切感突然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踉跄着扑到书桌前,抓起手机,手指颤抖着找到了那个几乎被遗忘的号码——时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面传来一个不耐烦的、中气十足的男声:“喂?谁?有屁快放,忙着呢。”
“师父……是我,小渡。”他声音有些发干。
对面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更大的音量,几乎要震破听筒:“江岁声?!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打电话?啊?!老子以为你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微博长草都快比人高了!老子上次给你推的活儿你居然敢拒?翅膀硬了是不是?被哪个大款包养了天天搁家里数钱玩呢?!”
连珠炮似的痛骂,带着熟悉的火药味和刀子般的犀利,却像一剂强心针,猛地扎进江岁声沉寂已久的心湖,溅起巨大的水花。
他没有感到丝毫难过或委屈,反而有一种近乎贪婪的亲切感。他甚至无声地笑了笑,指尖因为激动微微发烫。
“对不起,师父……前段时间,身体不太好。”他轻声解释,这是夏柏为他准备的、无懈可击的理由。
“放屁!身体不好是理由?我看你是脑子不好!”时川骂得更凶,但语气里那点不易察觉的关切还是漏了出来,“死了没?没死就给我滚出来拍照!城西老厂房区那边要拆了,最后一点破铜烂铁,还有点看头,再不去毛都没了!”
“好!”江岁声几乎是立刻答应,声音因为急切而拔高,“我去!我现在就去!”
“……?”他答应得太快太急,反而让对面的时川愣了一下,又嘟囔着骂了几句,“神经病……要去赶紧去,别打扰我干活!拍不好别说是老子徒弟!挂了!”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忙音传来。
江岁声却依旧握着手机,保持着接听的姿势,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久违的、对拍摄的纯粹渴望,像野火一样在他眼底燃烧起来。
出去。
他必须出去。
没有具体计划,没有明确目标。出去,拿起相机,呼吸一下不属于公寓的空气,本身就是目的。
一种叛逆的、夹杂着恐惧和兴奋的战栗掠过他的脊柱。
他几乎没有犹豫,换了衣服,动作迅速地找出背包,将擦拭干净的相机和两三支最常用的镜头装进去,动作快得甚至有些慌乱。他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公寓里很安静,夏柏去公司了。
时机正好。
他深吸一口气,像个小偷一样,心脏狂跳着,背起包,轻手轻脚地拧开门把手,闪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