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拍摄比预想中更耗时间。当最后一组镜头终于达到夏柏严苛的标准时,天际已积压着沉沉的铅灰色云层,空气潮湿而窒闷。
“收工。”夏柏的声音依旧平稳,但眉宇间带着一丝工作圆满结束后的松弛。他抬手看了眼腕表,“大家辛苦了。器材收拾好,早点回去休息。”
团队众人发出疲惫但愉快的应和声,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设备。
江岁声轻轻吁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难以掩饰的疲惫。他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开始帮忙整理散落的反光板。
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急促地敲打着棚顶和地面,瞬间就连成一片雨幕,将整个世界笼罩在哗哗的声响中。
“啧,这雨……”有人抱怨了一句。
夏柏皱了下眉,拿出手机似乎要查看天气。这时,江岁声已经背起了他那个沉重的背包,拎起了器材箱。
“夏总,那我先走了。”他朝夏柏点了点头,语气礼貌而疏离。
夏柏抬眼看他:“雨很大,我送你。”
“不用了夏总,太麻烦您了。我坐地铁就好,很方便的。”江岁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拒绝。他不想让对方看到自己住在那样偏远破旧的地方,那点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自尊心,在此刻冒了头。
夏柏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秒。那眼神很深,似乎能看穿他勉强维持的镇定下的那点慌乱。但他最终只是点了点头,没再坚持:“路上小心。”
“谢谢夏总。”
江岁声转身,深吸了一口混合着泥土和雨水气息的潮湿空气,将外套的兜帽拉起来罩在头上,快步冲入了雨幕之中。
雨势极大,冰冷地打在他的脸上、身上。他低着头,护着怀里的相机包,朝着地铁站的方向艰难地小跑。
跑出一段距离后,那股熟悉的、令人恐惧的紧攫感,猝不及防地扼住了他的喉咙。
坏了!
他猛地停住脚步,扶住路边湿冷的墙壁,试图从背包侧袋里翻找吸入器。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的手指因为慌乱而变得笨拙不堪。背包的扣子似乎也和他作对,急切之下竟一时打不开。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涌来,视野开始旋转模糊,耳鸣声尖锐地响起。他徒劳地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氧气,冰冷的雨水和滚烫的恐慌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没。他沿着墙壁无力地滑蹲下去,身体因为剧烈的喘息需求而痛苦地蜷缩起来。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吞噬的边缘,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从身后托住了他下滑的身体。
夏柏刚刚坐回车里。
后视镜里,那个背着巨大背包、拎着箱子冲入雨幕的瘦削身影早已不见,但那句“太麻烦您了”里细微的躲闪,却像一根刺,扎在他的神经上。
鬼使神差地,他再一次下了车。
雨越来越大,能见度变得极低。他快步走向地铁站,目光锐利地扫过人行道。
然后,他看到了就在那片被雨水洗刷得模糊不清的灰墙边,蜷缩着一个身影。
像一只被暴雨打落、濒死的鸟。
夏柏的呼吸猛地一窒。
那个身影太熟悉,又太陌生。几分钟前还温和地同他道别的人,此刻正无力地沿着湿冷的墙壁滑下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雨水毫不留情地浇在他身上,浅色的外套紧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异常单薄甚至嶙峋的肩胛骨形状。他整个人缩成一团,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却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极其痛苦、徒劳的、试图从虚无中榨取氧气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