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问得极其内行,直接点破了技术的理论渊源,甚至看出了枢光团队的优化之处。
顾言蹊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他没想到傅斯渊会去研读那么前沿的学术论文,而且理解得如此到位。
David工程师也愣了一下,随即兴奋起来:“傅总您说得对!确实是受那篇论文启发,但我们摒弃了其中复杂的冗余结构,引入了自己设计的权重衰减因子,所以效率更高……”
傅斯渊若有所思地点头,喃喃自语:“权重衰减因子……妙……”他下意识地身体前倾,眼神中流露出一种纯粹的、对精妙技术的欣赏和探究欲,那神情让他整张冷峻的脸都仿佛生动柔和了不少。
顾言蹊看着屏幕里的傅斯渊,心中那丝疑虑和戒备,悄然松动了一毫米。至少在这一刻,傅斯渊表现出来的,是一个真正沉浸在技术思考中的同行,而非一个时刻想着掌控和审判的上位者。
讨论继续进行,气氛逐渐升温。傅斯渊的问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深入。他不再仅仅是提问,偶尔也会提出自己的看法,虽然有些想法在顾言蹊看来略显保守或基于傅氏原有的技术路径依赖,但都能看出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在一次关于实时数据流并行处理的激烈讨论中,傅斯渊提出的一个方案被顾言蹊团队的数据专家指出了潜在的死锁风险。傅斯渊皱紧眉头,没有立刻反驳,而是沉默了几秒,随即快速在纸上演算起来。
片刻后,他抬起头,眼神锐利:“是我忽略了时间戳同步的边界条件。Yan总,你们提出的‘异步校验队列’方案确实更优。”他承认错误的速度快得惊人,语气坦然,没有任何尴尬或羞恼,仿佛真理面前,身份面子皆可抛。
这一刻,顾言蹊终于忍不住,亲自开口了。他调整了一下麦克风的位置,身体微微前倾,清冷的声音透过麦克风清晰地传出:
“傅总能看到这个边界条件,已经比很多固守陈规的工程师强很多了。”他顿了顿,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调出另一张结构图,“其实关于这个并行处理,我们还有一种更激进的思路,可以进一步压榨硬件性能,但风险也更高,需要非常精细的异常捕获机制……”
他开始阐述一个尚未写在方案里的、更具前瞻性的构想。语速不快,但每一个词都精准无比,逻辑链条清晰严谨。他时而用笔在电子白板上勾勒出简单的示意图,时而引用最新的学术研究成果作为佐证。
屏幕那端的傅斯渊,已经完全忘记了最初那点小心翼翼和刻意维持的平静。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顾言蹊,盯着他那张因为投入而格外生动的脸。
温暖的室内灯光勾勒着顾言蹊清瘦的侧脸轮廓,他的睫毛很长,低垂时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抬起时,那双平日里总是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冷意的眸子,此刻却闪烁着一种近乎耀眼的光芒——那是极度自信、沉浸在热爱领域里才会迸发出的神采。他的手指白皙修长,在空中比划着复杂的逻辑关系时,带着一种优雅而强大的力量感。
傅斯渊的心跳,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猛烈地鼓噪起来。
他见过顾言蹊很多样子——隐忍的、顺从的、痛苦的、绝望的、冰冷的、疏离的……却唯独没有见过他此刻的样子。
如此的光芒四射,如此的……迷人。
那是一种超越了容貌的、源于深厚学识和强大内心的魅力,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傅斯渊的全部注意力。他感觉自己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看见”了顾言蹊,不是作为他的所有物,不是作为他遗憾的叛徒,而是作为一个独立的、强大的、散发着耀眼光芒的个体。
原来,平等的看待他,真正的与他进行一场灵魂站在同一高度的对话,感觉竟然是……这样的。
不是俯视,不是掌控,而是一种近乎战栗的欣赏,一种被对方的智慧和才华强烈吸引的震撼,甚至……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卑劣的渴望——渴望这光芒,能再次为自己所有。
但他很快压下了这丝妄念。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自己,只是一个幸运的、被允许窥见这光芒一角的听众。
会议不知不觉超时了2小时。当顾言蹊结束阐述时,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寂静。
傅斯渊率先回过神来,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真诚和一丝沙哑:“精彩……叹为观止。Yan总,受教了。”
这句赞美,毫无保留,发自肺腑。
顾言蹊似乎也刚从那种全神贯注的状态中抽离,听到傅斯渊的话,他微微一怔,随即唇角极轻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几乎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却瞬间冲淡了他周身清冷的气质,如同冰雪初融。
“傅总过誉。只是些不成熟的想法,抛砖引玉。”他语气依旧平淡,但眼神中的锐利光芒尚未完全褪去。
断开视频连接后,顾言蹊坐在椅子上,看着黑掉的屏幕,久久没有动弹。
胃部的隐痛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心里那种微妙的感觉再次浮现——紧绷的弦被放松后,带来的不是轻松,反而是一种陌生的、难以言喻的空茫感。
傅斯渊……好像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屏幕另一端,傅氏总裁办公室里,傅斯渊也久久没有起身。
窗外是海城璀璨的夜景,却丝毫无法吸引他的目光。他脑海里反复回放着顾言蹊刚才阐述技术方案时那双发光的眼睛,那自信从容的姿态,那清晰有力的逻辑……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曾经拥有的,是一颗怎样璀璨夺目的明珠。而他,却差点亲手将其摔碎在泥里。
平等……
他喃喃地咀嚼着这两个字,舌尖仿佛尝到了一种全新的、复杂的滋味。
原来,学会平视一个人,首先需要做的,是承认对方的光彩,足以照亮自己。
而他,似乎才刚刚开始学会,如何睁开被傲慢和占有欲蒙蔽已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