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斯渊是在第二天上午才知道顾言蹊已经离开Z国的消息。
来自总裁办的例行邮件简报中,夹杂着一份关于与“枢光科技”项目对接人员变动的通知。发起人是顾言蹊的助理,抄送给了他。邮件措辞官方而礼貌,表示Yan总因欧洲总部紧急事务需亲自处理,后续技术对接将由David技术总监全权负责,祝合作愉快。
“啪!”
傅斯渊手中的定制钢笔被狠狠掼在办公桌上,墨水溅出,污染了底下那份价值数亿的合同草案。
“紧急事务?”他盯着电脑屏幕,齿缝间挤出冰冷的笑声,“好一个紧急事务!”
他几乎能想象出顾言蹊是带着怎样一副冷静到近乎漠然的表情,做出这个决定。他甚至没有亲自打一个电话通知,只是让助理发了一封轻飘飘的邮件!
他就这么走了?在又一次驳了他的面子、让他难堪之后,就这么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仿佛海城的一切,包括他傅斯渊,都只是一场无足轻重的商务会谈,谈不拢,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巨大的羞辱感和失控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傅斯渊。他猛地起身,抓起桌上的内部电话,几乎是用吼的:“给我接枢光那边负责人的电话!现在!”
几分钟后,电话接通,是那个叫David的技术总监。
“Yan总呢?”傅斯渊的声音冷得能冻裂空气。
“傅总您好,Yan总目前应该在飞往D国的航班上。欧洲总部那边有几个重要的战略会议需要他亲自主持。”David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专业、礼貌,却也带着D国人特有的刻板和距离感。
“什么战略会议比‘北辰’项目更重要?!”傅斯渊质问,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试图将对方拉入自己的节奏。
“傅总,Yan总负责公司的全局战略,所有项目都需要服从公司的整体规划。关于‘北辰’项目的技术细节,您可以直接与我沟通,我会全力配合。”
David四平八稳地回答,完美回避了傅斯渊的锋芒,将话题牢牢锁死在技术层面,语气恭敬却毫无温度,仿佛一道无法逾越的程序壁垒。
傅斯渊感觉自己又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他不可能自降身份去和一个技术总监纠缠顾言蹊的去向。这种无处着力的感觉让他胸腔憋闷得几乎爆炸。
接下来的几天,傅斯渊的脾气暴躁到了极点。总裁办和“北辰”项目组人人自危,汇报工作时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怒了这位阴晴不定的总裁。整个楼层都弥漫着一种低气压,连空气流动都似乎变得凝滞。
他试图通过工作施压,挑剔枢光团队提交的方案细节,要求他们频繁汇报,甚至试图绕过David直接联系顾言蹊。然而,所有试图越界的通讯都被礼貌而坚定地挡回。那位David总监及其团队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独立系统,总能拿出详尽的数据、第三方认证报告和逻辑清晰的推演,不卑不亢地应对所有质疑,让傅斯渊挑不出实质性的错处,反而显得傅氏吹毛求疵、缺乏合作诚意。
傅斯渊从未感到如此无力。他惯用的所有手段——权力、资源、威慑、甚至是不讲理的强势——在顾言蹊构建的这套冰冷、高效、专业、且完全遵循商业规则的程序化壁垒面前,全部失效。他像一个手持重锤的巨人,却面对着一团无形无质的浓雾,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挥洒。
更让他焦躁的是,就在他憋着一股邪火无处发泄时,宋临面色凝重地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傅总,刚接到上面的非正式通知。近期因M国‘长臂管辖’事件持续发酵,国际营商环境复杂多变,出于安全考虑,建议我司核心管理层,尤其是您,近期暂缓一切非必要的出国行程,特别是赴欧赴美。相关报备流程也已暂时收紧。”
傅斯渊猛地抬头,眼中掠过一丝难以置信:“什么意思?”他心中升起强烈的不祥预感。
“意思是,”宋临语气沉重,一字一句道,“在未来一段不确定的时间内,出于综合因素考量,您可能无法亲自前往D国。所有试图安排的行程,都会被婉拒。”
轰——
仿佛最后一扇门被彻底关上,连缝隙都被焊死。
傅斯渊僵在原地,一股冰冷的、近乎绝望的失控感瞬间攫住了他,沿着脊椎急速蔓延。
顾言蹊走了,走得干脆利落,去了一个他暂时无法触及的地方。
而他,却被困在了这里。困在这座繁华却冰冷的城市,困在这间象征着无上权力却也如同镀金囚笼的办公室里,困在由更大格局和规则所编织的无形网络之中。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个人意志在某些宏观力量面前的渺小,以及时间和空间,原来真的可以成为无法逾越的、令人绝望的鸿沟。
他像一头被无形枷锁困在笼中的猛兽,焦躁地踱步,獠牙锋利,却只能透过冰冷的栏杆,眼睁睁看着那只他想要重新捕获的鹰,振翅高飞,毫无留恋地消失在蔚蓝的天际,去往他鞭长莫及的远方。
无能为力。这个词像耻辱的烙印,烫在他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