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私人健身房独占着大厦最好的视野,此刻却被厚重的防眩光窗帘遮去了大半天光,只留下几缕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而冷硬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汗水、消毒水和高级橡胶地垫的独特气味,沉闷而富有侵略性,每一次呼吸都仿佛能感受到力量与消耗的痕迹。
傅斯渊只穿着一条黑色的运动短裤,赤着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细密的汗珠,在顶灯照射下泛着湿漉漉的光泽。汗水沿着饱满结实、线条分明的胸肌沟壑滑落,淌过壁垒般块垒清晰的腹肌,最终没入裤腰边缘。
他正在做引体向上,动作标准而稳定,每一次发力,背阔肌和斜方肌都骤然绷紧,展现出近乎完美的倒三角形轮廓,肌肉线条流畅而充满了贲张的原始力量感。汗珠汇聚成股,沿着深刻的脊柱沟不断向下蜿蜒滑落,砸在下方铺设的软垫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宋临靠在旁边一台组合器械上,手里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功能饮料,眉头微蹙地看着傅斯渊近乎自虐般的训练强度和频率。那不像是在锻炼,更像是在进行一场无声的、针对自身的激烈宣泄,仿佛要将某种无形的情绪通过□□的极致负荷驱逐出去。
“悠着点,傅总。”宋临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在空旷的健身房里显得有些突兀,“你这强度和节奏,不像是在健身,倒像是在跟谁拼命。”他顿了顿,补充道,“或者说,是在发泄什么。”
傅斯渊恰好做完最后一组,利落地跳下横杆,落地无声,显示出极佳的身体控制力。他随手抓起一条干净的白色毛巾,擦拭着脸上和脖颈如雨般的汗水,动作间带着一种猎豹般慵懒而蕴含爆发力的美感。听着宋临的话,他眼神锐利而冷静,如同淬火的寒铁,没有丝毫因剧烈运动而产生的混沌。
“有话就说。”他走到墙边的嵌入式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冰水,仰头喝下大半,喉结剧烈滚动。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却自带一种让人无法敷衍的压力。
宋临犹豫了一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饮料瓶身。作为傅斯渊为数不多的、可以算得上朋友且信任有加的心腹,他深知傅斯渊的脾性——多疑、自负、掌控欲极强,最厌恶脱离控制的事情。但也正因为此,有些出于职责和情分的话,他不得不提醒。
“是你那个特助,”宋临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语气显得客观,“顾言蹊。”他观察着傅斯渊的反应,见对方没有打断的意思,才继续道,“他看你的眼神……有点不太对劲,不太清白。”
傅斯渊喝水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水流声有瞬间的停滞。随即他恢复如常,将剩下的水喝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而玩味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哦?怎么看出来的?具体说说。”他转过身,靠在饮水机上,目光直视宋临,带着审视的意味。
“说不上来特别具体的点,”宋临皱紧眉头,努力组织语言,“就是一种……强烈的感觉。太过专注,专注得几乎超越了下属对上司的范畴。又太过……隐忍。仿佛压抑着很多东西,火山一样,表面平静,底下却滚烫灼人。不像普通员工看老板,倒像是……”他顿了顿,没把那个比喻说出口,转而提到另一件事,“而且,我听说上次码头处理王总那摊烂事,他为了替你解决麻烦,几乎是单刀赴会,差点把自己都折进去?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尽职了。”
傅斯渊放下水杯,拿起另一条干燥的毛巾擦着仍在滴水的头发,语气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淡淡嘲弄:“有欲望的人才更好控制。我需要的是绝对忠诚的刀,不是会感情用事的废物。他越是在乎,就越不敢背叛。”
在他看来,纯粹而无私的感情?那才是最不可控、最危险的易燃易爆品。他早已在残酷的继承战争中,将这种无用的东西彻底摒弃。
宋临看着他冷漠平静的侧脸轮廓,心底微微发寒,一种隐约的不安萦绕不去:“我只是觉得,你在玩火。小心哪天烧到自己。”他试图用最委婉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担忧。
傅斯渊嘴角勾起一抹淡漠而倨傲的弧度,那是久居上位、习惯于掌控一切的人才有的自信,以及对“玩火”这种行为所带来的危险趣味的微妙玩味。
“火?”傅斯渊嗤笑一声,眼神凉薄,仿佛世间万物皆可衡量与驾驭,“那也得看是谁在掌控火源。”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讨论天气,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冷酷意味,“失去了控制,再锋利的刀,也没有继续存在的价值。”
他脑中闪过几个清晰的画面:顾言蹊替他整理领带时那微不可查的颤抖指尖;被迫接过那块昂贵腕表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挣扎与屈辱;还有平日里,那些他早已察觉、却被对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小心翼翼投射过来的、近乎虔诚的注视……一切细微的反应,似乎都在他的预料和掌控之中。
这种将一个人最微妙的心思与情感捏在掌心,随意揉搓、试探、掌控的感觉,并不坏。甚至,带来一种隐秘的、近乎病态的愉悦与快感。
宋临叹气:“可人非草木……”
傅斯渊用毛巾擦汗,眼神冷冽,“宋临,你跟我十几年了吧?你还记得陈叔吗?”
傅斯渊并不需要回答,自顾自说下去,“我父亲病重那年,他看着我长大,手把手教我骑马的人,是第一个站出来支持我二哥的人。‘感情用事’?那会让我今天根本没机会站在这里跟你说话。”他语气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但绷紧的下颌线暴露了那件事留下的深刻烙印。
宋临再次重重叹了口气,知道再劝无用。傅斯渊决定的事,一旦认准,从来无人能改变。他只是凭借多年刀口舔血培养出的直觉,隐隐觉得那个看似隐忍温顺、将所有情绪都压抑得极好的顾言蹊,眼底深处似乎藏着别的东西,一种并非全然被动承受的、冷静到极致的暗光,并不像他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纯粹。
“但愿吧。”他最终只是摇了摇头,将剩余的饮料一饮而尽。
傅斯渊不再谈论这个在他看来已有定论的话题,仿佛刚才讨论的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的使用注意事项。他转而问起下一个跨国并购案的进展细节,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静与高效。
高强度训练结束后,傅斯渊冲了个时间精准、水温偏冷的战斗澡,换回一丝不苟的手工定制西装,每一处线条都熨帖平整,重新变回那个冷漠矜贵、不露半分情绪破绽的商业帝王。
他回到办公室时,顾言蹊已经像往常一样,将需要他过目的文件分门别类、整齐地放在办公桌的指定区域,温度恰到好处的黑咖啡也已然备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咖啡豆香气。
“傅总。”顾言蹊垂眸问候,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异常,仿佛之前健身房里的谈话、更早之前峰会的波澜都从未发生。
傅斯渊“嗯”了一声,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顾言蹊今天似乎格外的沉默,脸色也比平日更加苍白一些,像一张拉满的弓,透着不易察觉的紧绷。
但他并没多问。下属的情绪波动,不在他的关心范围之内,只要不影响工作效率和绝对忠诚即可。
他坐下,开始快速浏览并处理堆积的公务,心思缜密,决策果断。
期间,他让顾言蹊去法务部取一份至关重要的合同。顾言蹊领命离开,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顾言蹊那张整洁得过分的办公桌面,最后落在那只被放在最角落抽屉里的深蓝色腕表盒子上。盒子被推进了抽屉最深处,像是要刻意被遗忘、被掩藏,与它本身高昂的价值和象征意义形成鲜明对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