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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第1页）

朵林开车走了，妈还没从呆若木鸡的惊吓状态中清醒过来，爸拉过一个枕头很快就打起了呼噜。玛妮杵在院子里，望着那一张张被爸用夹子夹在晾衣绳上的十张红艳艳的钞票，她先是笑着，而后嘴角抽动了几下，眼泪就从眼角涌了出来。

有一张纸币没夹紧，从夹子上掉了下来，被风吹着，七拐八弯地旋转着跑进了茅坑，掉进了粪池。玛妮的视线跟随着那张人民币，一直把它目送到了茅坑转角处，她却并没有去把她捡回。“哼！谁关心呢！那些钱，给了所谓的亲人和掉进茅坑又有什么区别呢？”

眼泪就那样静静地流淌，从小到大成长过程中的一幕幕像翻书似的从她脑海中翻过，“爸和妈爱我吗？这个院子里的人，有一个爱我的吗？”回忆和现实的交替让她由无声饮泣变成了抽泣。这个容纳了她二十多年年华的院子，她越盯着看，就越觉得陌生，到最后竟怀疑自己究竟身处何处。一阵尿急的感觉又将她拉回了现实，她去厕所上了个小号，来到了大门外。有几分钟，她突然陷进了无意识的状态，脚步把她带到了家西北角的那条土壕沟，带到了越来越远的田间。四周都是葱茏的景象，而她的心却像被种下后未曾得到照料和滋养的种子，干瘪了、霉烂了，无法再爆发出生机了。

玛妮给杨益迦打了两三个小时电话，都没人接，天开始变得阴沉，越来越阴沉，低低的云团，一大块一大块的，仿佛兜满了墨水，立马就要撑破那云团，倾泻下来。玛妮却无动于衷，没有去找个地方避雨的意思。

电话打到第56次时，终于被接起了，“老婆，我一直在忙？你怎么打了那么多电话？有什么事吗？”当那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时，玛妮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蜷蹲在一片玉米地里泣不成声。哭了很久很久，等太阳已经在她的头顶上方移动了一截距离，她才可以开口说话了。

“你现在可以来接我吗？我要回自己的家！”

“怎么了？突然又闹着回家。你不就是在你自己的家吗？你从小长大的家。”

“这儿不是我的家，我只有一个家，咱们自己花钱买的那个房子才是我自己的家。别处都不是！”玛妮说着又哭了起来。

“好好好……不是不是……宝贝，你再忍一忍啊！我一时回不去啊！”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单位刚安排我出差一个月，是去五个地方连续出差，一个接着一个。

“你能不去吗？能推掉吗？”

“不行啊！已经安排好了！”

“像这种家里有特殊情况的，不能让其他的同事替一下吗？”

“真的不行啊！单位已经把机票订好了，今晚七点的飞机。老婆，你暂时还是在妈那儿待着吧！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啊！你是不是又敏感了，又想多了？人家都说女人在孕期由于雌激素和孕酮水平激增，易导致情绪不稳定，易敏感多疑和胡思乱想。”

“你根本不了解我的处境！我现在在娘家处境非常艰难！我已经走投无路了，我必须尽快卷着我的铺盖卷儿走人！”

“老婆，我不明白你在闹什么呢！你有什么好闹的！在娘家怎么就待不下去了？他们又没打你没骂你，你干嘛吵着闹着要走呢！”

“他们打我了！他们也骂我了！”玛妮歇斯底里地对着手机吼。

“你这不是胡说嘛！我现在不在你身边，我要在你旁边，我得立马带你去精卫中心看看！怎么感觉隔了一礼拜没见，你的精神出问题了呢！”

“我说话你怎么就不信呢？你让我怎么说你才能相信呢！”

“我弱智我才会信你！人家谁家的女儿怀孕了，回娘家了，会被娘家的人打？你这编瞎话儿编得一点儿可信度都没有！我总感觉你自从怀孕了，智商降低了，还有点儿精神错乱了！神经兮兮的！怎么整天跟个小毛孩儿似的，一会儿跟这个翻脸了，一会儿又跟那个闹矛盾了。老婆，我再说一遍，我今天下午真的很忙，我没空听你在这儿编你的过家家游戏。我还有一些资料需要去准备呢！要没什么重要的事儿，我先忙去了啊！”

“杨益迦，你混蛋！”发现电话被挂断了，玛妮气急了。她脚下没踩稳，身子快倒了，下意识地想去找个支撑，却只抓到了一根玉米杆子，因为这玉米地里只有玉米杆子，她脚一崴，倒在了田地里。随着一声闷雷，云团终于还是被撑破了，里面的液体瓢泼般洒下。玛妮还是麻木不仁地倒在田地里，仿佛那雨并非浇在她的身上，仿佛她从上到下由内至外都没了知觉一般。

突然，她想起在这田地里的，不只是她一个人。“我还有肚子里的孩子，我要保护我的孩子！”她跌跌撞撞的，开始四处搜寻，看看有没有一个可以躲雨的地方。雨水在她的脸上不停地拉下一道又一道的帘子，使她看不清前方。凭着双脚的感觉，她跑过了一亩田，又跑过了一亩田，把拖鞋的底子都跑断了，才发现了一个能容纳一人的洞，那个不大不小的洞在一个土坡下方，想必就是村里人凿出来避雨的，她像一只犰狳钻了进去。衣服被淋湿了，手机也被淋湿了。内心里对家人的恨意已经为满心的愧疚感让位了。“宝贝，对不起，是妈妈没用，你才那么一点点，就要跟着妈妈造这么多罪！你一定要坚强啊！千万不要出事啊！只要你好好的，妈妈保证妈妈也一定会坚强起来，保证以后保护好你，不会再让你受苦！亲爱的宝贝，我们一起度过这次难关好吗？”她的短袖袖口滴答着水，亚麻短裤也吸饱了雨水，裤腿粘在大腿外侧，风卷着雨吹进洞里，寒冷让凉鞋里的脚趾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她攥紧湿透的衣襟打了个寒颤，脸色苍白到没有血色。

“我该去哪里呢？”玛妮在心里盘算着，“是自己去坐火车回河北，还是回娘家，回婆家？”她的脑海里首先想到了王璇和许侨，这两个在县城里她随时可以打搅的人、随时可以给她守护的人。

看着潮湿的手机，她不知道它是否还能拨得出去电话。她用腿和手臂上干燥的皮肤把手机擦了擦，试着按下了王璇的电话。太好了，电话打通了。

玛妮努力地尝试着去平复自己的情绪，努力地让自己不再哭出来，这样她才能向好友叙述她在娘家的处境。听玛妮从头到尾把中午的事说了一遍，王璇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们家还讲究这个？我也小产过，不管是小产大产还是什么产，回回都是在娘家坐月子啊！因为妈天然的就比婆婆亲近啊！咱们同学郁彤，都生了三个了，有两个月子是在娘家坐的。咱都是一个地方的啊！怎么到你们家就不行了呢？难道区别在城市和农村吗？人家村里也有不讲究这些的人家啊！哎呦！你爸你妈太封建了！”

“我现在什么都不想说了！我就是想找你给我出出主意，我现在该上哪儿去？”

“玛妮，我见了面当面给你出这个主意。你这样，你先给我发个定位。这会儿还下着雨，你先按兵不动在那儿避避雨。等一会儿雨要是停了，你就往大马路上走。随时给我发定位啊！我车快没油了，我立马出发去加了油，就去接你。快的话，一刻钟就到了。”

“你方便吗？你要是不方便我再给其他朋友打电话。”

“哎哟！方便！都这种时候了，不方便也得方便！你等着！”

等王璇驱车到达村里的时候，雨还在下着。王璇通过定位和通话找到了玛妮所在的土洞。她撑着一把伞面很大的伞将玛妮从洞里接到了车上。后排座椅上铺着一条干爽的毯子。王璇将后窗隐私帘"咔嗒"一声拉严实，“赶紧把衣服换上，我给你带了干毛巾和几件我的衣服。看你湿成啥样了，这时候可不能感冒啊！”等玛妮换好了衣服，她问道，“你要不要先去医院做个检查啊！先确保孩子的安全！”

“不用，我不想去医院。孩子安全不安全，跟检查不检查没有关系。”

“那不一样，如果有什么情况，医生可以及时选择帮你保胎啊！”

“我前两次也都保胎了，最后也都没保住！所以这一胎，我准备顺其自然了。医学不能解决所有问题，我选择相信孩子自己的力量！”

“好吧！那我带你去我婆婆家吧！离这儿五十多公里。一来，我把孩子搁那边了，我正好想孩子了，去看看孩子。二来，我可以雇我婆婆给你做饭。你现在你妈那儿你不想待了，你婆婆家你也不想去！那就跟着我混吧，只是我每天行踪不定，不过也没关系，我去哪儿，就把你带到哪儿。我保证把你安排好、照顾好！”

“不行，我不想去你家，我现在这么狼狈落魄，让你婆婆见了，让人家笑话。再说，你婆婆在家，我去了也不方便。”

“有啥不方便的。我每年给我婆婆好几万呢，所以她对我鞍前马后的，特别愿意为我效劳。我跟她说过，要是哪天她惹我不高兴了，我就一个子儿都不给她了，所以她对我可以说是言听计从。我要让她好好招待你，她肯定就不会怠慢你。怕我婆婆笑话你，那就更不用担心了，我不跟她讲你的情况，她能知道？我就说你婆婆死了，你妈去照顾你生命垂危的姥爷了，所以才没人照顾你。编个谎子嘛！这还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