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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0 章（第1页）

当天晚饭后，玛妮刷牙时，一阵剧烈的恶心感涌起，将吃进肚里的晚餐吐了个一干二净。到了凌晨四点，饥饿感袭来，她饿得发慌。想起婆婆之前说过半夜也会起来给自己做饭，心里立马产生一个主意。她给婆婆打电话，说自己饿了，让婆婆去给自己搞点吃的。

婆婆一听，心里“噌”一下就冒起一股火，原本她就还在气头上，不过她还是先压住了火气：“你那屋不是有零食吗？你吃点零食对付对付，这马上就天亮了，你直接等着吃早餐吧！我六点多就起床了。”

“你不是说，半夜也愿意随时起来给我做饭么？怎么刚承诺就做不到？”

“你就是没事找事，想故意整我！”

“对不起！我对整你没兴趣，我是真饿了！你睡前也看见了，昨晚吃的我全吐了。”

“那你也等着，连两三个小时都等不了吗？”

玛妮突然又有想吐的感觉，她穿鞋下地，来到院子里干呕了一会儿。呕完了，她走到婆婆那屋的窗台前，敲了几下玻璃窗。“要是祥云要求你，你是不立马就爬起来做了？祥云放个屁，你都恨不得立马装裱起来挂墙上。我呢？跟你说什么，都像放了个屁，你全都爱搭不理。”

“你不要老跟我提祥云！祥云是祥云，你是你！你们俩的命原本就是不一样的！你们俩嫁到这个家来，使命也是不一样的！”

“噢，她的使命是来享福，我的使命是来受苦？”

“你别老是觉得你在婆家苦，好像你在娘家不用受苦一样。你要是不嫁到这个家来，在娘家，你不照样天天啥活都得干，啥苦都得受吗？所以，不是婆家要给你苦受的，是你已经苦惯了，到哪儿都得找点儿苦受！你说你刚结婚的时候，我也没有要求过、没有支使过你干活啊，都是你自己主动要干的啊！”

“呵呵，我所有的苦都是自找的。”

“是啊！我就跟你明说，要是祥云让我半夜起来给她做饭，我还真得起来给她做，因为她就是个享福的命。你让她饥肠雷鸣地忍着？她哪受得了那个苦啊！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农村姑娘，从小什么苦没吃过啊！别说忍饥挨饿三个小时了，就是让你忍三天，你都有那个意志。你和她的命运，打娘胎里的时候就不一样了。现在你突然想你扭转局面，跟她享有同样的好命，你说哪有那么容易啊！”婆婆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忍忍吧！啊！我知道你能忍的！对于你来说，这点苦根本算不上什么苦！”

“王梅芯，我告诉你，不管我以前是什么命，以后在这个家，我的命也变成享福的命了！我也半点苦都吃不了了！”

“命可不是你想变就能变的！要不然天底下就没有苦命人了！”

“我就是要逆天改命，你且等着看，你看我变不变得了！”

玛妮妈出来把玛妮拉回屋里去了。“你要实在饿得受不了，我给你做吧！”

“你怎么做？我这屋什么厨具都没有，锅碗瓢盆都在他们那屋。”

“那我去他们那屋做去！”

“您觉得合适吗？他们在炕上七仰八躺地睡着，亲家母在地下忙着做饭，像个婆家的粗使丫头。这场景你觉得舒服吗？”

“那你还得再饿两三个小时，你能忍得了吗？”

“您说我从小到大，在咱们那个穷得要吃土的家待着，什么苦没吃过？跟以前吃过的苦相比，挨饿还算个苦吗！我刚才突然感觉王梅芯说得对，我的苦确实不是她造成的，因为我在嫁人之前，一直也都过得挺苦的。从我记事起，我就一直挺苦的。四岁就开始拉扯、照顾两岁的弟弟；五岁就蹬着小板凳做饭刷锅；五岁半就跟着你们下地刨土豆、捡谷穗；六岁就和我姐承担了家里大部分的家务活。这段时间，我不停地回忆我的成长经历，想分析一下我的这种到处找苦吃、没苦吃就不自在的性格是怎么形成的。我好像找到答案了。爸一向脾气火爆，整天摔门扔棍，对着老婆孩子骂骂咧咧，特别是对你，不管你做什么、怎么做，他都要挑你的毛病，从早到晚对你恶语相向。你懦弱，不敢反抗，那三十年，你不仅要面对一贫如洗的生活，不仅要家里家外地干各种最苦最累的活儿，还要忍受来自我爸的无尽的精神暴力和折磨。你心里苦，所以总是在我和我姐面前抱怨、痛哭。我记得从我还够不着锅台上面的碗的时候，你就经常向我哭哭啼啼地诉苦了，你一边干着活，一边哽咽着哭诉，一天天，一年年，从早到晚，都是如此。这种日子贯穿了我的整个幼年、童年、少年及青年时代。我是听着你的呜呜咽咽、哀哀泣泣，从一个小婴儿长成了一个多愁善感、愁眉不展、从来没笑过、也从来不知快乐为何物的少女。所以，我从小就特别同情你，想拖你出苦海。我强大的共情能力就来源于此。那时，小不点儿的我不停地干活、干活，想帮你分担一些痛苦，想让你好受一些。我记得我小时候一直都有个愿望，就是能和你交换命运，能代替你承受你生命中的所有苦和痛。我还记得小时候的我会经常许一个愿望：我愿意押上我一生的快乐，去换你快乐一天。再看我爸，他总是毫无预兆地就情绪失控、咆哮嘶吼。在外面稍微有一丁点儿不顺心，回到家就砸碗摔锅对着家人发一通脾气。他毫无预兆的暴怒，总能把我们姐弟仨儿吓得抖上半天。这种心惊肉跳的日子，也是贯穿了我幼年、童年、少年时代的每一天。小时候，每次我爸一出现，我就开始暗中观察他的脸色，想着我做什么能让他高兴，做什么能让他不发脾气，这就形成了我后来的讨好型人格。我不会爱自己，我没有爱自己的意识。我总是去爱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却唯独不爱我自己。如果我有100块，我会把99块都送给比我富有的人，只给自己留1块买馒头。我对别人善良博爱，对自己却残忍冷漠，总是剥削着我自己、牺牲着我自己去喂养别人。好像别人都是人，就我不是个人。我总是把所有人排在我前面，我的健康、时间、精力、金钱都不重要，我的感受也不重要。别人的事情都比我重要，所以只要别人需要，我就立马让位、立马牺牲，放着自己的事情不做，都要去帮助别人。我总是对别人来者不拒、有求必应。以前，只要有亲戚朋友路过北京，我就立马热情招呼到家里，给人家做饭、买零食买水果招待、细致入微地照顾、安排人家住在家里，他们享受着来自于我的VIP服务，而我呢，把自己累个半死，半个月都缓不过来，最后却连一句感谢的好话都听不到。这段时间，我婆婆把我欺负醒了，我才突然意识到，我活了36年了，我给别人免费当了36年的服务员。我服务意识太强了，见谁服务谁，见谁讨好谁，而且都是免费义务的。妈，你说我怎么就那么不把自己当个人呢，我为什么要帮着别人欺负我自己、压榨我自己、剥削我自己、苛待我自己！我活了36年了，我才知道我也是个人，我也需要爱、需要被尊重、需要安全感。”

“妮子，妈告诉你，善良是一个人最重要的品质。你对别人好，即使他们对你不好，你也不要后悔对他们好过，积德就是积福，你做过的好事冥冥之中都会变成你的福报，老天爷迟早都会奖赏你的。”

“以前你说这些话，我相信。现在我一个字都不信！我连自己亲生父母都指望不上，我还指望老天爷？老天爷生我了？他是我爸啊？他会奖赏我？妈，从小到大，你教我的，几乎全部都是错的，你只教我无底线的善良、没原则的退让、忍辱负重委曲求全、掏空自己去奉献别人……却不教我如何保护自己、如何维护自己的利益和尊严、如何爱自己如何让自己舒服……还有我爸，几十年来，他动不动就因为屁大点儿事大发雷霆，给我搞出应激反应了，就是不管在什么场合，只要别人一不高兴，我就立马觉得肯定是我错了，立马就开始道歉认错，即使那件事跟我毫不相干。所以，不论我到哪儿，都是个受气包、背锅侠。这三十多年，我无数次吃亏、上当、碰壁、被坑、被欺负！都是因为我之前接受的教育全部都是片面的！”

“你现在遇到什么问题，都能归罪到原生家庭上。反正我和你爸不爱你、不疼你、没教育好你，我们做什么都不对！”妈不高兴了。

“难道不是吗？我冤枉你们了？你觉得你们把我养育得很好吗？你们的孩子不懂得爱自己、喜欢看别人脸色过活儿、不是自己的错却要立马去认错、走到哪儿都像个下人一样地去讨好伺候别人、永远觉得自己不配不值、觉得自己低人一等！看到自己的女儿是这个样子，你难道不心疼不心痛吗？”

“我没感觉到有啥心痛的，一个人一个性格，你现在看着是吃了点儿亏，说不准福气在后头呢！老天爷都给你攒着呢！”

“妈，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爱我呀！看到我受了那么多委屈、吃了那么多苦、遭受了那么多盘剥和苛待，你竟然能做到如此心平气和、云淡风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