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若丹猛地回神,看到王副行长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脸上瞬间闪过慌乱、难堪和一丝残留的怨愤,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走。
王副行长穿着正式的西装,显然是来参加答谢宴的。他的目光锐利而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样子。
他没有多问,朝马路对面的一家安静咖啡馆示意了一下:“走吧,去那边坐坐。这里太吵。”
李若丹像是失去了思考能力,像是被某种力量牵引着,鬼使神差地跟着王副行长走进了咖啡店。夕阳透过玻璃窗,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却驱不散她周身的寒意。
环境清雅的卡座里,两杯咖啡冒着热气。李若丹低着头,用力搅动着杯中的勺子,指甲上的蔻丹已经有些斑驳脱落。
王副行长看着她,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沧桑和平和:“小李啊,看到了,是吧?”
李若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蓄满了泪水和不甘,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
王副行长摆摆手,示意她先听他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有不甘,有怨恨,觉得老天不公,对吗?”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对面酒店热闹的门口,缓缓道:“我今天不想跟你讲什么大道理,也不想评判过去谁对谁错。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如果说,人生就像一座山,你愿意陪着童锦言往上爬吗?”
李若丹愣住了,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王副行长转回头,目光平静却锐利地看着她:“可事实已经给出了答案。你更愿意留在山脚,看看花草,守着眼前那一亩三分地的安稳。这并没有错,花草当然有花草的美,平淡安稳也是一种人生选择。可对于童锦言来说,他更想爬到山顶,去看看更广阔的群山,去领略不一样的风光,去体验‘一览众山小’的境界。这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只是。。。。。。你们想看的风景,从一开始就不一样。”
他的话语不急不缓,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李若丹心上,眼神也变得深邃:“而那个愿意陪着童锦言往上攀登,不怕路途艰险,不怕风雪阻挠,并且有能力、有毅力和他一起并肩走到山顶的人,是温念。因为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真正的幸福,从来不是牺牲一个人的价值和梦想,去成全另一个人的所谓的‘务实’和‘安稳’。那样的成全,底下埋着的是不甘和怨恨,迟早会反噬。而真正的幸福,是只有当自己足够强大,足够独立,才能在顶峰相遇,携手并肩走完人生这座雄伟又崎岖的大山。他们看的,才是同一片风景。”
他看着李若丹逐渐变化的脸色,继续道:“每个人都喜欢站在自己愿意呆的地方,这无可厚非。有人喜欢山脚的安逸,有人向往山顶的辽阔。世界很大,容得下各种各样的活法。”
“当一个站在山脚的人,某天也突然想到山顶看看,”王副行长的声音变得更加深沉,“最好的方法,是自己手脚并用,努力去攀登,去提升自己,去拥有看群山的底气和能力。而不是。。。。。。想着走捷径,逼着已经在山顶的人,放下他看到的风景,重新回到山脚,或者。。。。。。异想天开地要求他给你造一部直达山顶的电梯。那不现实,也不可能。”
李若丹的脸色更加苍白,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咖啡杯,指尖冰凉。
“小李啊,”王副行长的语气缓和下来,带上了一丝长辈般的劝慰,“你和锦言之间,本就没有对错之分。因为这个世界上每个人追求的东西,本来就不一样。如果非要论个对错,只能说,两个不同世界、价值观迥异的人,真的不能强行捆绑在一起。到最后,不仅伤人,更伤己。。。。。。”
李若丹的眼泪无声地滑落,滴在咖啡杯里。她想起了过去无数次的争吵,她的恐惧,她的控制,童锦言的疲惫,他的挣扎。。。。。。那些画面一幕幕闪过,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她一直拒绝承认的解释。
王副行长停顿了一下,给她消化的时间,然后目光变得更加柔和,提到了那个最能触动她柔软处的名字:“你也看到了,欣予现在,开朗了很多,脸上的笑容也多了,人也更自信了。学习成绩和钢琴都进步飞快。孩子是最不会骗人的。温念对她,是真心实意的疼爱。锦言也没有因为新家庭而忽略女儿。有什么是比孩子的健康成长和真正快乐还重要的吗?”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轻轻撬开了李若丹心中最坚硬的壁垒。女儿那张在婚纱照上灿烂的笑脸再次浮现眼前,对比以前在家时的小心翼翼和沉默。。。。。。她的心猛地一抽。
“往前看吧,”王副行长真诚地劝道,“你还年轻,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种可能。与其耗尽心力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整个人生都围着一个不爱你、性格也不合适的人转,不如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好好收拾心情,抬头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别的风景。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他懂你的喜怒哀乐,愿意欣赏山脚下的花草,愿意给你想要的安稳,愿意毫无保留地、无条件地,只因为你是你而爱你。”
“而这些美好未来的前提条件是,”他强调道,“你得自己先走出来。当你真正走出那个自我禁锢的牛角尖,放下执念,你会发现,你的人生不仅仅只有童锦言。甚至到那时,你再回头看,或许会觉得,童锦言其实。。。。。。也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生这出戏,是演给自己看的,台词剧情都由自己定,千万别让那些过去的烂剧情,把自己给困死在原地了。”
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如同涓涓细流,慢慢渗透进李若丹干涸而偏执的心田。她没有立刻回应,只是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王副行长知道需要给她独处的时间。他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留下咖啡钱,走向对面热闹喜庆的酒店。
李若丹一个人坐在卡座里,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一尊雕塑。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王副行长的话,像电影回放般在她脑海里一遍遍响起。山脚与山顶,花草与群山,攀登与电梯,欣予的笑容,自己的人生。。。。。。
她沉默了很久,久到咖啡已经完全冷透。
最终,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马路对面的帝豪酒店。酒店门口依旧人流如织,欢声笑语隐约传来。那张巨型的婚纱照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刺眼。照片上,童锦言和温念幸福般配,而依偎在温念身边、笑得一脸灿烂无忧的欣予,那双酷似她的大眼睛弯成了幸福的月牙。
这一次,那笑容不再只让她感到刺痛和嫉妒,反而像一面清晰的镜子,照出了她一直以来的偏执,也照出了女儿真正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童锦言疲惫地对她说:“若丹,我们能不能好好过自己的日子?”那时她回答了什么?似乎是更激烈的争吵和控诉。
原来,不是所有路,都能回头。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在原地等待。
王副行长的话如同晨钟暮鼓,在她混乱的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想看的风景不同。。。。。。”、“两个世界的人。。。。。。”、“伤人更伤己。。。。。。”、“欣予的笑容。。。。。。”、“往前看。。。。。。”、“总会有人爱你。。。。。。”
一滴滚烫的泪再次滑落,却似乎带走了些许沉重的负担。
李若丹的目光久久地、贪婪地停留在女儿那张毫无阴霾的、依赖着温念的笑脸上,仿佛要将这笑容深深地、永久地刻印在自己的脑海里,刻进灵魂最深处。她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那是一种混合着剧痛、释然、不舍和最终放手的复杂情绪。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有些踉跄。没有再看向对面那场与她无关的盛宴,也没有理会那杯冰冷的咖啡。她拉紧外套,低着头,快步走出了咖啡馆,汇入了街道上行色匆匆的人流之中,背影单薄却带着一种决绝的姿态,很快便消失在了城市的拐角。
仿佛从未出现过。
酒店内,答谢宴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灯光璀璨,衣香鬓影,宾主尽欢。童锦言和温念端着酒杯,穿梭在宾客之间,接受着众人的祝福。温念穿着特意定制的香槟色礼服裙,巧妙地遮掩了孕肚,更显得温婉动人。童锦言全程细心呵护,眉眼间的笑意从未褪去。
王副行长端着酒杯,与陈总、童卫东等人站在一起,看着那对璧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他偶尔目光会瞥向窗外,对面咖啡馆的座位已经空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颔首,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岁月或许曾亏待过一些人,但最终,它会以它的方式,让一切尘埃落定,各自安好。有人于顶峰携手看尽风光,有人于山脚寻得内心安宁。这世间,或许本就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是否走在了适合自己的路上。
窗外的江城,华灯初上,车水马龙,一如既往地喧嚣与包容,承载着无数人的悲欢离合,也默默注视着每一个新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