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在凌晨的寒风中再次启程,沉默而迅疾。昨夜的私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何彦书与孟清辞心中漾开圈圈涟漪,却并未打破表面行军的肃穆与紧迫。何彦书依旧虚弱,靠在颠簸的板车上,伤处的疼痛和持续的低烧消耗着他的精力,但那双锐利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来,不再仅仅是军人的坚毅,更添了几分面对宿命般的沉静。他的目光不时掠过走在板车旁的孟清辞,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一种混杂着熟悉、痛楚与强烈保护欲的情绪便悄然弥漫心间。
孟清辞能感受到他的注视,她没有回头,只是将医护兵的职责履行得更加细致。检查绷带,递上水壶,低声询问他的感觉。每一次短暂的接触,每一次目光的交汇,都仿佛带着电流,提醒着他们之间那层刚刚被捅破的、非同寻常的联系。前世的迷雾并未散去,反而因为彼此的确认而显得更加真实、更加迫近,但奇怪的是,这并未带来恐慌,反而像在无边战火中,为两颗孤独的灵魂找到了一个隐秘的、共同的锚点。
队伍沿着干涸的河床边缘艰难前行,试图利用地势隐蔽。然而,白昼的到来意味着暴露的风险剧增。斥候在前方和两翼警惕地侦查,每个人的神经都绷得极紧。
“情况不对。”前方传来压低的声音,带着紧张,“空气里有硝烟味,太新了。”
命令无声地传递下来,队伍瞬间停止,迅速分散隐蔽到河床旁的沟壑与枯草丛中。何彦书被迅速抬下板车,与孟清辞一同掩蔽在一处土坡之后。紧张的气氛如同实质,压迫着每个人的呼吸。
远处传来了引擎的轰鸣和履带碾过地面的沉重声响。
“是装甲车!还有步兵!”斥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所有人的心都沉了下去。在这片相对开阔的地带,遭遇敌方装甲部队,后果不堪设想。
指挥官脸色铁青,下达了静默隐蔽的死命令。希望渺茫,但这是唯一的生路。人们死死趴伏在掩体后,连呼吸都放到了最轻。何彦书能感觉到身旁孟清辞身体的紧绷,她的手无意识地抓住了身旁的枯草,指节用力到发白。他艰难地移动了一下未受伤的手臂,轻轻覆在她冰冷的手背上。孟清辞身体微僵,却没有抽开,只是反手更紧地抓住了他的手指,仿佛在汲取力量,也仿佛是一种无言的回应。
引擎声和履带声越来越近,地面微微震动。死亡的阴影如此逼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天空中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呼啸!
“炮击!隐蔽——!”
惊呼声未落,炮弹已经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砸落在不远处的河床对岸!轰隆!巨大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火光冲天而起,泥土和碎石如同雨点般砸落!
突如其来的炮火覆盖打乱了敌方小队的阵型,也给了隐蔽中的队伍一线生机。指挥官当机立断:“趁现在!向后撤!进那片林子!”
队伍如同离弦之箭,趁着敌方被炮火暂时压制、陷入混乱的间隙,用最快的速度向后方不远处的一片杂木林冲去。拖拽板车的士兵咬紧牙关,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孟清辞搀扶着何彦书,几乎是半拖半抱地跟着队伍狂奔。爆炸的气浪掀起的尘土迷住了眼睛,呛得人不住咳嗽,但求生的本能驱使着每一个人。
他们险之又险地冲进了树林边缘,借着树木的掩护继续向深处撤离。身后的爆炸声和枪声依旧激烈,不知是哪支友军部队在与敌人交火,阴差阳错地为他们解了围。
直到确认暂时脱离了直接威胁,队伍才在一片相对茂密的林间空地停下来。所有人都瘫倒在地,大口喘着气,脸上混杂着惊魂未定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何彦书靠在树干上,脸色苍白如纸,方才的狂奔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伤处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孟清辞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立刻上前检查他的伤口,幸好没有崩裂,但纱布又被血浸透了一些。
“必须尽快找到更安全的地方,你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而且一直在低烧。”孟清辞忧心忡忡,语气急促。
指挥官清点了人数,幸运的是没有减员,但有几个士兵在狂奔中扭伤了脚。他摊开地图,眉头紧锁。原定路线显然已经暴露,必须改变计划。
“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指挥官指着地图上的一点,“要去后方集结地,必须渡过这条河。但最近的桥在十公里外,恐怕……”
“桥可能已经被炸了。”何彦书虚弱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指挥官的话。所有人都看向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刚才……炮击前,我注意到河对岸有异常的反光,很像是炸毁后的钢筋裸露……而且,敌人出现在这个方向,很可能意味着主通道已经被切断。”
他的话让所有人的心再次一沉。
“那怎么办?绕行吗?地图显示上游几十里才有渡口!”一名军官焦急道。
何彦书的目光在地图上逡巡,手指缓缓移向他们所在位置的上游区域,落在一片标示着丘陵和稀疏植被的地方。“或许……不用绕那么远。”他抬起头,看向指挥官,眼神虽然疲惫,却带着一种属于军人的冷静分析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笃定,“我记得……早年勘测地形时,知道这一带有一条废弃的古道,可以通向上游一处河道较窄、河床多是砾石的地方,那里……在旱季应该可以涉水而过。”这记忆如此清晰,仿佛不仅仅来自于今生的勘测,更源于某种更深层的、对这片土地的熟悉。
“废弃古道?”指挥官眼中闪过怀疑,“地图上没有标注。何团长,你确定?”
“确定。”何彦书的语气不容置疑,“那条路很多年没人走了,入口应该就在这片林子往北两里左右,一个不太起眼的隘口后面。地势虽然难走,但避开主路,更安全。”
他的笃定感染了指挥官。眼下前有断桥(可能性极大),后有追兵(可能很快会搜过来),绕行耗时太久,风险未知。何彦书提出的路线,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派一个小组,立刻去确认何团长说的古道和浅滩!”指挥官果断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