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洒在紫禁城层层叠叠的金色琉璃瓦上,折射出冰冷而威严的光芒。乾清宫前的汉白玉广场空旷寂静,只有持戟而立的侍卫如同雕塑般纹丝不动,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
何彦书独自一人,跪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背脊挺得笔直。他换上了一身相对整洁的御前侍卫服,但连日来的奔波、焦虑与伤痛,依旧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刻下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霜。下巴上新生的胡茬,眼下的青黑,以及眼中那混合着决绝、忧虑与一丝微弱希望的复杂光芒,都让他与往日那个神采飞扬的何小公爷判若两人。
他没有回国公府,没有见任何人,直接来到了这决定他命运的地方。他知道,父亲此刻或许正暴跳如雷,母亲正忧心如焚,赫舍里家正磨刀霍霍,而清辞……正在那破败的值房里,生死未卜地等待着他的消息。所有的压力,都汇聚于他一身,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但他不能退缩。
宫门缓缓开启,大太监李玉走了出来,看到跪在广场中央的何彦书,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随即恢复了惯常的恭谨与淡漠:“何副统领,皇上宣你进殿。”
“臣,领旨。”何彦书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因跪得久了,膝盖传来一阵刺痛,但他步伐稳健地跟随着李玉,迈入了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大殿。
乾清宫内,熏香依旧,却比往日更添几分肃杀。乾隆皇帝胤禛端坐于龙椅之上,身着明黄色常服,面色沉静,看不出喜怒。御案上堆积着奏章,但他此刻的目光,却如同实质般落在一步步走进殿内的何彦书身上。德安侍卫统领垂手侍立一旁,眼神复杂。
“臣,御前侍卫副统领何彦书,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何彦书行至御阶前,再次跪倒,以大礼参拜。
皇帝没有立刻叫他起身,只是用指尖轻轻敲打着紫檀木的扶手,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无形的威压:“何爱卿,你失踪数日,朕还以为你畏罪潜逃了。今日突然出现,跪在宫门前,所谓‘请罪’,所请何罪啊?”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何彦书的心上。他伏在地上,能感受到来自龙椅方向的冰冷审视。他知道,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至关重要。
“回陛下,”何彦书抬起头,目光尽量保持坦诚与悔恨,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抑的激动,“臣有罪!臣罪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情难自禁,行差踏错,辜负圣恩,有辱门楣!”
他没有直接提及夜探辛者库,而是先从“情”字入手。
“哦?”皇帝挑眉,似乎有了一丝兴趣,“情难自禁?何爱卿指的是何事?”
“臣……”何彦书脸上露出挣扎与痛苦之色,仿佛在回忆极其艰难的事情,“臣与辛者库宫女孟氏,早年因文渊阁典籍之事有过数面之缘,仰慕其才情品性……明知其身份有瑕,却……却暗生情愫,难以自拔。前次听闻其病重,臣一时糊涂,心生恻隐,曾……曾试图暗中探望,违逆宫规,此乃臣之大罪!臣甘愿领受任何责罚!”
他将动机归结为“情愫”与“恻隐”,承认违规,但将程度控制在“试图探望”,并未完全坦白夜探祠堂之事,留下了转圜余地。
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仅仅数面之缘,便能让你何彦书,朕亲擢的御前侍卫副统领,如此神魂颠倒,甚至不惜违逆宫规?你这‘情’,未免来得太轻易了些。”话语中的质疑与讽刺,毫不掩饰。
何彦书知道,仅靠“情”字,分量远远不够。他必须抛出更有力的东西。他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继续道:“陛下明鉴!臣起初亦觉此情不该,试图克制。然而……然而臣在偶然之下,得知了一些……关于孟氏之父,前御史孟鹤堂旧案的……些许疑点,心中更是……更是难以平静!”
“疑点?”皇帝敲击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目光锐利起来,“什么疑点?”
时机到了!何彦书心脏狂跳,但面上却努力维持着镇定,甚至带着一丝“偶然发现、不敢隐瞒”的犹豫:“臣……臣不敢妄言。只是……只是臣在查阅一些旧年文书时,无意间看到一份前朝致仕老御史的私录笔记,其中隐约提及……提及当年指证孟鹤堂‘结党’的几封关键密信,似乎……似乎笔迹存疑,有……有构陷之嫌……且,其中牵涉到的一位官员,似乎与……与赫舍里家过往甚密……”
他话说得含糊,并未直接指控赫舍里家伪造证据,而是抛出“笔迹存疑”、“构陷之嫌”、“与赫舍里家过往甚密”这几个关键词,引导皇帝自己去联想。同时,他刻意强调这是“偶然”发现,来自一份“私录笔记”,降低了刻意攻击的色彩。
果然,皇帝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难测。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何彦书:“何爱卿,你可知道,你此刻在说什么?构陷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你有何证据?”
“臣……臣并无实证!”何彦书立刻以头触地,语气惶恐却坚定,“臣只是看到那份私录,心中存疑,想到孟氏一族因此获罪,女眷没入宫廷为奴,命运多舛……臣……臣一想到此,便觉……便觉若其中真有冤屈,实在……实在令人扼腕!臣自知人微言轻,更无证据,本不该妄加揣测。但……但臣蒙陛下信重,位列朝班,既见疑点,若因畏惧权势而隐瞒不报,便是对陛下不忠!故此,臣虽知此言可能招致大祸,亦不得不冒死陈情!望陛下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