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祠堂内,火光摇曳,将何彦书焦灼而疲惫的身影投在斑驳脱落的墙壁上,如同皮影戏中挣扎的角色。孟清辞躺在他铺开的、尚且干燥的斗篷上,依旧昏迷不醒,脸色在火光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蜡黄与青白交错。她的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伴随着胸腔深处拉风箱般的杂音,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何彦书几乎不敢合眼,他一遍遍用浸湿的布巾擦拭她滚烫的额头和冰冷的手脚,试图平衡她体内冰火交织的紊乱。喂进去的那点金疮药似乎起了一点作用,至少她没有再出现抽搐的迹象,但这远远不够。她需要正经的大夫,需要治疗肺疾的汤药,需要温暖干燥的环境和干净的食物。而这一切,在这破败阴冷的祠堂里,都是奢望。
“水……冷……”一声几不可闻的呓语从孟清辞干裂的唇间逸出。
何彦书如同听到了仙乐,连忙将早已准备好的、用阔叶卷成的简易水杯凑到她唇边,小心翼翼地将收集来的、相对干净的雨水滴入她的口中。看着她无意识地吞咽,他心中稍安,至少,求生的本能还在。
但紧接着,更大的忧虑涌上心头。天,就快亮了。王阎王发现清辞失踪,必然会大肆搜查。这座废弃祠堂虽然偏僻,但绝非长久的安全之地。他必须在天亮之前,想好下一步的对策。带着清辞硬闯出宫?成功率微乎其微,几乎等于送死。将她藏在这里,自己出去寻找药物和食物?风险同样巨大,一旦他离开时清辞被找到,或者病情突然恶化……
就在他心乱如麻、进退维谷之际,祠堂外,风雨声中,隐约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却并非自然形成的窸窣声!
何彦书瞬间警醒,如同猎豹般弓起身子,悄无声息地挪到门边,透过门板的缝隙向外望去,右手已握紧了靴中的匕首,心中一片冰凉——难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然而,门外出现的,并非凶神恶煞的太监,而是一个佝偻着背、披着破旧蓑衣、提着一个小小包袱的熟悉身影——是苏嬷嬷!
何彦书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拉开门,将浑身湿透、气喘吁吁的苏嬷嬷拉了进来。
“嬷嬷!您……您怎么找到这里的?太危险了!”何彦书又惊又喜,又充满担忧。
苏嬷嬷顾不上喘匀气,急忙将手中的包袱塞给何彦书,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老天爷……总算……总算找到了!王太监发现人不见了,正在库里大发雷霆,派人四处搜查呢!老身是趁着混乱,借口去找丢失的物件,绕了远路,猜到您可能会躲到这里……快,这是老婆子攒下的一点米,还有几株以前采了晒干的车前草和鱼腥草,虽然不顶大用,好歹能熬点汤水,清热化痰……”
何彦书看着包袱里那一点点珍贵的米和草药,再看看苏嬷嬷满身的泥泞和被荆棘划破的手背,喉头哽咽,深深一揖:“嬷嬷……大恩不言谢!”
“别说这些了!”苏嬷嬷摆摆手,走到孟清辞身边,探了探她的脉息和额头,眉头紧锁,“情况不好……光靠这些土方子,怕是扛不过去……得想办法弄到正经药材才行。”
“我知道,”何彦书面色凝重,“但我现在不能离开她,外面搜查正紧……”
苏嬷嬷沉吟片刻,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老身或许……可以再试一次。”
“不行!”何彦书断然拒绝,“您已经冒了天大的风险了!王阎王此刻必然严查所有人,您再行动,太容易被发现了!”
“那怎么办?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丫头……”苏嬷嬷看着孟清辞奄奄一息的模样,老泪纵横。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陷入绝望之际,何彦书脑中突然划过一道闪电——陈子衿!对了,子衿兄!他是翰林,有出入宫禁的部分权限,而且他心思缜密,或许有办法!
可是,如何将消息传递给他?栓柱那条线,在目前风声鹤唳的情况下,恐怕已经不安全了。
“嬷嬷,”何彦书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您能否想办法,将一句话,带给翰林院的陈子衿陈大人?不需要见面,只需要让他知道‘西南废祠,病重,急待药’这几个字即可!务必提醒他,要绝对小心!”
苏嬷嬷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何彦书的打算。陈子衿她听说过,是个清正的翰林官,似乎与何彦书交好。这确实比她自己盲目去找药要稳妥一些。
“好!老身知道陈大人。翰林院每日清晨会有人来收取各处的废弃字纸,老身认得那个老太监,或许……可以借着倒垃圾的机会,把字条混进去……”苏嬷嬷快速思索着可行的办法。
“太好了!就这么办!”何彦书立刻从内袍撕下一小条干净的布,用烧黑的木炭,飞快地写下了那九个字,交给苏嬷嬷,“嬷嬷,一切小心!若事不可为,保全自身要紧!”
苏嬷嬷将布条仔细藏好,重重地点了点头:“何大人放心,老婆子晓得轻重。您照顾好丫头,老身去去就回!”说完,她再次披上蓑衣,如同一个真正的、去丢弃废物的老宫人,颤巍巍地融入了祠堂外的蒙蒙亮色和淅沥雨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