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上苍见怜教天地同悲,青丘境内自楚云秀与张佳乐葬后那日便暴雨不止,足足下了三日有余。
浓稠云幕,龙梭银雷。急雨如跳珠碎玉,噼里啪啦地砸向青丘大地。白雾因得这样凶猛的雨势愈加迷蒙,悄无声息地将狐族全境围拢。
炽白的电光贯穿天幕于静夜乍亮,漆黑死寂中勾勒出一个雨下行走的人影。
伞面是素洁的白,伞下之人亦是全身缟素。他的容貌温雅清秀,步履间透着文和谦逊之气,步伐却是颇有几分疲乏沉重。
风来拂衣袂,药香似可闻。
正是九天禄存星君,王杰希。
他似乎有心事,眉宇颦蹙下是黯然无光的眸,紧抿的唇几乎划成一线。
他方才从一个伤心人处离开,现下端着药碗,又要到另外一个伤心人处去。
药膳房通往寝殿的路并不长,他很快就立定在青丘王宫的某处寝殿门前。收起纸伞的人勉强扯起僵硬的嘴角,轻轻推门走了进去。
外面的撼鸣响彻天地,引得室内熹微的烛火猛然摇晃。光影摇曳错落,描摹出周泽楷昏迷不醒的睡脸,神情安宁平和好似坠入永眠。
江波涛就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手掌轻捧着他冰冷垂落的手抵在额前,面容是难得的凝肃与担忧。对于王杰希的来到更是浑然不觉。
狐七公子去后,廉贞已是失魂落魄心灰意冷。而今破军与烛龙一战后又突然不明原由的昏睡,巨门日夜看守形容憔悴,更教本就人手不足的七星雪上加霜。
思及此处的王杰希胸口忽闷,眨眼间又若无其事地将药碗摆在圆桌上,轻声唤起江波涛来:“巨门,该喝药了。你的身子也才见好,别因为照顾破军又将自己赔了进去。他醒来会生气的。”
江波涛惨淡一笑,握着周泽楷的手又紧了些:“我倒是希望他生我的气。最好现在就起来骂我、打我,总好过像现在这样不言不语,不死不活。”
“对不起,”王杰希心中愧疚,听来不由自责:“是我能力不足,技艺不精,只能治好他身上的伤,却没办法让他醒过来。”
江波涛不是无理取闹之人,他断不会责怪王杰希什么。反倒正因为相信禄存,才明白眼前人当真是无法醒过来,才会倍感煎熬苦痛。
了解身边这个神仙心慈良善,恐是又要胡思乱想。江波涛暂时离开了周泽楷的床榻起身走到王杰希面前一手拍上他的肩膀,另外一只手老老实实地捞起药碗喝药,浅笑道:“胡说什么呢。在七星眼里,你就是九天最好的医仙。若是连你也束手无策,只能是小周命该如此罢了。”
“说真的,我到现在还能够想起我们巧遇叶修捕猎腾蛇的那天。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小周也会露出那样惊慌失措的模样。我也从未想过,他竟会因叶修伤我而歇斯底里地去和叶修拼命。”
笑容自江波涛的脸上淡去,平静诉说的面容多了些复杂的、教人一时难以勘破的情绪。那其中似是有喜悦、却被更多揪心的痛楚与懊恼掩埋。
“是我太无能,拖了他的后腿。”
王杰希摇摇头决然否定道:“叶修诞生于洪荒之前,不死不灭寿与天齐。七星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你们能从钟山龙祖的手底下活下来已是万幸。近来的伤心事太多,我只希望你能好好保重自己。”
江波涛点点头,忽又犹豫道:“廉贞他,还好吗?”
王杰希深深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只盼他节哀。好在他同你一样,都不是会耽搁朝务的人。不然在天君面前,我也不好交代。”
江波涛放下药碗,勉强打起精神劝慰道:“找时间我会去看看他的。两个人倾诉,总好过独自伤心。天色不早,禄存你也赶快休息吧。若不是这烛光为你添了几分气色,方才你进来我险些还以为是冥界派来的小鬼呢。”
王杰希低声应下,也不多做逗留,转身便走出了殿门。
夜雨寒凉,庭院里自是空无一人,只余那一串串透亮的白灯笼,还在风中来回摇摆。
苦撑了几日的禄存星君终是不必再隐藏自己的情绪,难得露出萧索苦涩的神情来。他收起了自己的伞,任由冰冷的雨淋洗他的身子。水珠沿着他无意识抬起的手自掌心一路蜿蜒,最后同那些溅湿衣裳的雨水一样,灌进他哀伤至极的心里。
精兽尚能为所爱焦心垂泪,何况一个以人身登仙的王杰希。
他几近崩溃的情绪已隐忍太久,此时的他只想放声嘶吼,去怨苍天无情,去恨黑白颠覆,去哭生死别离。
可他不能。
他只得红着眼睛,似笑非笑地仰天去看这瓢泼无情的大雨。
禄存你知道吗?其实雨是没有温度的。有温度的是人心。你若难过,那再细的雨珠也锥心似箭。你若开心,那这雨即便再大再吵,也是一场快乐的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