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日子,喻文州来到这西海洞府少说也有小半个月了。
术法尚未习得多少,耕地种田的本事却是愈发纯熟,若是学无所成,回去倒也能把橙秋苑的土地翻了务农谋生。
跟随师兄弟往刨好的土坑里洒种子的喻文州才这般想着,那边郑轩就直起腰身左右环视了一番,大手一挥解放众人道:“好了今天就到这里,除却雨司的几位师兄留下布云,其余人都回去歇息,明天继续。”
喻文州低头端详自己沾满泥土的双手,人站在田地里好半天没动,脑中简单回想了下今早刚刚学到的凝水之术,薄唇微动吟诀,蹴鞠大小还泛着白色光点的清澈水球很快出现在他面前团团打转,他刚想伸过手去,水球啪地一炸,清水尽数交还给了土地,一滴都没剩。
见喻文州面露不解,宋晓好心上前聚了一个水球为喻文州冲洗双手,耐心道:“喻师弟,凝水术的要义在于心念逐水流,你方才伸出手的那一瞬控制水的意念便已散了,水球自然要炸开。”
喻文州会意,拱手感谢道:“多谢宋师兄指教。”
“小师弟莫要同我们客气,时近三更,还是早些回去休息为好。”
夜色昏沉,山外的幽月泻下清冷银辉,将喻文州慢吞吞行走在回廊间的剪影拉得很长。
簌簌飘落的桃花雨打喻文州肩头擦身而过,他本人却像是浑然不觉。右手轻抬玉指微曲,一水色清亮的水球于掌心上方不远处高悬,喻文州口中念念有词,神情亦是专注万分,连过路朝他挥手致意的同门师兄李远也不曾瞧见。凝水换形似乎较简单的凝水术更为复杂,喻文州上下抛动着水球一路沉思,手上的水团时不时就会因为换形失败而不得不重新汇聚。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直高速旋转的水球倏忽紧跟喻文州划动的指尖化作一条薄而透明的水带在半空舞动,纯白色的法术痕迹如同烟花燃尽后的星点花火自水带所过之处残留,继而四散消逝凭空刻下一道道寂灭的辙印。
还不错。
喻文州这才露出点心满意足的笑意,抬首环顾四周却不由愣住了,见眼前景色陌生非常,方意识到不知不觉中,他竟走到苍山禁地的拐角路口来了。
“苍山禁地乃是极其危险之地,师父和士谦都千叮咛万嘱咐过万不可靠近,我还是快些回去的好。”
喻文州匆匆欲离的脚步尚未落地,一道疾如闪电的赤影从他眼前猛然窜出,不等喻文州反应,脚边突然冒出来的清脆唤声就骇了喻文州一大跳。
“小道长!”
这三字用清亮亮的嗓音喊得欢快,喻文州应声低头,就见一只通体艳红如流火、皮毛柔顺光滑、爪尖还带着点雪色的九尾小狐狸前爪扒在了他鞋子上,仰头用它那乌黑溜圆的眼睛望向喻文州,抖了抖毛茸茸的耳朵尖歪头好奇道:“你要去哪儿呀?”
喻文州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遇见九条尾巴的狐狸,小狐狸生得可爱看着也十分讨喜,不禁蹲下身子伸手瘙了下它的下颌应道:“我要回住处去。你是不是贪玩迷路了?前面是苍山禁地有引天雷密布,你可别冒冒失失的白白丢了性命。”
“引天雷?”
小狐狸眼睛滴溜一转,微微眯起狭长的眼睛掩下眼底一闪即逝的了然,换了只爪子继续扒在喻文州鞋子上拦住他的去路,嗤嗤笑道:“听闻凡是擅闯苍山禁地的人都会遭逢引天雷劈灼,只是不知这禁地的守护雷法可还会伤害苍山弟子吗?”
话音未落一阵刺眼的红光抢先暴涨来袭,喻文州暗道不好正欲转身逃离,身体就已被小狐狸抢先施法定在了原地,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幻化为人的少年一步一步接近霸占他的身体,悠哉悠哉地往禁地走去。
“喂!小狐狸你别犯傻!苍山禁地阵法重重,凭我一个凡人之躯能做什么?!”
魂魄被锁在内景的喻文州无力反抗,只得强迫自己冷静地同他分析利弊,好言相劝。
奈何被狐狸夺舍的“喻文州”抱起元神出窍的狐狸身躯,笑得得意,全然不以为意道:“你要不是凡人乐爷还不用你呢!苍山弟子大多都是难啃的骨头,还多亏有个人跟我说最近苍山新收了一个凡人弟子,左眼上覆有遮目的皮罩,叫什么、什么鱼鱼鱼粥粥粥的。反正听着挺好吃。你就放心吧,我青丘狐七公子张佳乐修的是天狐道,一向慈悲为怀,从来没杀过生,我就借你的身子用一下,一会儿就还你你别这么小气啊!”
喻文州顿时无言以对,开什么玩笑,引天雷碎魂连神仙都自身难保,他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承受得住,性命就这么一条,是说借就借的吗?!
可张佳乐根本不给喻文州抗议的机会,旁人通过起码要耗去半身法力的禁地结界在张佳乐面前形同虚设,两腿一跨轻而易举就穿了过来。
原本还在奇怪他是如何进入苍山境内的喻文州即刻哑然。
西海洞府洞君方世镜曾说过,这九州之内存在一类体质特殊的人妖精怪,任何禁制结界对于他们来说都毫无用处,想来这张佳乐便是这其中之一了。
事实证明,引天雷当真对于自家弟子毫无反应,张佳乐先前还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迈步前进,见四周一点儿异样没有,仿若无视了他的存在一般,立马嘿嘿一乐,大摇大摆地跑向禁地的中心。
苍山禁地听着庄严肃穆,仔细看去也不过是贫脊到寸草不生的一方荒野,正中央数量庞大的兽骨堆积成一个高耸的白骨堆,堆上还悬浮着一枚通体清透圆润的宝珠。
“奇怪了,不是说苍山禁地是西海洞府的宝库吗?怎的连金银财宝都没见,就这么一颗拳头大小的定元珠,还没有我青丘的夜明珠大,未免也太穷酸了吧?!”
张佳乐嫌弃地撇撇嘴,担心冒然使用法术会惊动阵法,索性就以人力攀爬,见喻文州压根不理会自己,继续道:“小道长你的身子骨怎么这么弱啊,我才爬了这么一会儿就头昏脑涨的,难怪你要修仙哦。”
“嫌弃你倒是把身体还给我。”
“嘿嘿我偏不!”
张佳乐狡黠一笑,无端在喻文州清秀平和的脸上平添三分慵懒的狐媚气。
大抵是觉得长叹一声语气十分无可奈何的喻文州被自己欺负得太惨了点,张佳乐摸了摸鼻子诚恳道:“小道长,我无意害你性命,只是我修炼遇了阻碍需要这珠子来突破,等我用完了肯定还回来。再说我们青丘每年也有不少狐狸拜入西海洞府当弟子,搞不好你们还是师兄弟嘞,相遇就是缘分你别生气了嘛。”
“我没生气。”
生气又没什么用。
“嘿嘿那就好,我要把珠子拿下来咯。你自己小心一点。”
喻文州刚要开口纠正应该是他小心才对,但见“定元珠”于半空被张佳乐蹦跶着抓下来不过须臾,透亮的荒野即变得阴沉暗淡,天空也弥漫起山雨欲来的压抑气息。一束强光从珠子当中射出,直直的冲向云霄撕裂了密布的云层,刹那间狂风大作天昏地暗,数以万计的银白惊雷顷刻间稠密如雨俯冲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