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自觉后退一步,右小腿支撑动作的那根筋正僵硬地绷直,像个靠细线支棱起来的悬丝傀儡。男人缓缓朝后倒去,我手里的栗羊羹也应声落了地。
女人优雅地直起身,她还是微微笑着,并不说什么话。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抵上湿的砖墙,长满青苔雨痕的墙皮正一片一片地脱落。我没能作出及时的反应,心里却滚过一个念头:这算什么事?叫我碰上一桩凶杀案……母亲会被吓坏的!
我确信自己已经被女人听见了,在这个幽深寂静的小巷口,高跟鞋慌乱的声音不会骗她。
我能做些什么?
假使我掏出枪来反抗,无意将她打死了,这不算我的过错吧?然而既然她能把男人的胸膛掏出个洞——天啊,究竟该是怎样的凶手才能徒手将人开膛破肚?比我呼吸声更吵的只能是我的心跳——恐怕她将我这柔弱的少女撕成碎片也是轻而易举……我是说最好当作无事发生,我不想惹祸上身。
只是这样我便无法再返回麦克白剧院了,不如直接给父亲打个电话吧——这么想着,我已经打开皮包的手又缩了回来,紧张地屏息弯腰解开脚腕上缠着的一字绑扣,左脚跟略微使力抵住墙根,将高跟鞋脱了下来。
然后是右脚。天知道这跟多高!
我低着头,双脚逐渐踩实地面。这里离开阔的入口只有二十米。四周死寂,我一手提着高跟鞋,一手扶着墙面。这面墙被拆除了一半,很遗憾,它不能掩护我走到巷口,能依靠的只有我逃跑的速度——毕竟她是个穿着和服的女人,还踩着木屐,她不可能追上我……
……笃
……笃、笃!
……!
一层恐惧猛然浮上喉咙。最初时我当然什么都没看到,只是突然后背一凉,直觉拉响警报,比起冲出去,停顿的动作或许更快些,我清晰地感觉到手臂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我僵直地盯着眼前的木屐,绣球花纹沿着银磁蓝色和服向上攀。
来不及了!我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对着沙袋练习过无数次的自由搏击术——将重心移到左脚脚尖,再控制身体轻轻旋转,勾起右腿绷直脚背,保持冷静,迅速出击!
她却利落地回旋、翻转、落地,完全躲过我飞甩出去的右腿,轻盈得像极了某种猫科动物,连和服的振袖都翩然摆动,四周扬起一阵灰尘。我重心不稳打了个趔趄,左脚落地后只能堪堪用力踩稳地面,进攻太莽撞了,这下只能迅速后退,我趁机从包里拽出手枪,在女人落地之时瞄准她的膝盖扣下扳机。
不止一枪——那会儿当然什么都想不到,能不能击中,或者击不中该怎么办,但我只能相信自己。
女人的右腿因为子弹炸开的强大冲击力往后甩去,上半身直直倒在地上。我死死盯着她,食指在松开扳机时才能安慰自己:这只是、只是正当防卫,我是对着腿开枪的,没想杀她,是她自己扑过来的……在我准备收起手枪时,趴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抬起头,我一阵错愕,吓得身子后仰,跌坐在了地上。
这个人什么情况?
我们如此对峙超过了十秒,我的眼睛因为太过用力地集中聚焦产生了失焦感,那张温婉的脸逐渐变形,她发髻上簪着的水晶还在不停地晃动。
“您这是做什么?”她突然开口问。
常识正在抛弃我,在这个深晦的夜里,比起愁绪与恐惧,更浓烈的无疑是惊讶,我在那个时刻变得如一粒微尘般渺小,但无法理解的现状顷刻间又将我带回,惊惧终于控制了我,在无状的劝告中让我重新握紧手枪。
“外面有警察!你识相点,不要逼我再开枪!”这话脱口而出该有多色厉内荏,我的喉口正因干涩而一阵阵缩紧。
她愣了一秒,随后笑起来。我这时才发现她并不是一直在看着我,而是一直在端详我手里的手枪。她仰头大笑,脸色苍白,尖细的笑声划破空气甚至我的耳膜,我又听见她头上水晶缀饰相互碰挤的声音。
她的笑声突地停住,深深望向我,冷笑:“现在这种东西对我又有什么用呢,小姐?”
急剧变化的气流迅速包围狭窄的小巷,一声尖锐的咆哮仿佛从天而降,慌忙之中我再次扣动扳机,子弹还没来得及擦着枪管射出,一只手堵住了枪口,只听一声闷响,血肉就在我面前炸开,我身上、她身上,溅了满身的血点,但她看着安然无事,连脸上诡魅的笑容都没改变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