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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雨新痕（第1页）

高三的一月一休，总像被按了快进键的旧磁带，沙沙转完半圈，抬头才惊觉天已擦黑。夏栖迟清晨从生物钟里挣醒时，窗外天光刚漫过窗帘缝，攥着手机想“就赖十分钟”，闭眼再睁眼，太阳已爬上天井正中。张妈在厨房煎蛋的香气裹着“快起来吃早饭”的催促飘进来，他匆匆扒拉两口饭，碗沿沾着的蛋黄还没擦干净，目光就落在了书桌角——那本数学错题本摊开着，第38页的函数题旁，有冬以安上次用铅笔写的小批注：“这里辅助线要连AC，你上次又错啦”，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的劲儿。

他指尖碰了碰那行批注，忽然想起上辈子这个时候，自己也是这样对着错题本发呆，只是那时书桌上没有冬以安的字迹，只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是他们高三毕业时在教室门口拍的，冬以安站在他身边，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手里攥着半根没吃完的冰棍。照片的边角被磨得发毛，是他后来反复摩挲留下的痕迹，连照片背后冬以安写的“我们要一起考去北京”，都被眼泪晕开了墨。

摊开习题册时，墙上挂钟刚指向九点。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几道抛物线，恍惚间听见楼下邻居家孩子的嬉笑，手指无意识敲了敲桌面——这个动作，是从前冬以安总做的。上辈子冬以安在书桌前做题时，遇到难题就会这样敲桌面，哒哒哒的声音像小鼓，他总笑冬以安“敲桌子就能想出答案吗”，冬以安就会抬头瞪他，眼里却藏着笑：“我这是在召唤灵感！”可后来，再也没人在他身边敲着桌面召唤灵感了，只有空荡的房间里，挂钟的滴答声陪着他，一遍又一遍数着思念的日子。

等回过神来，分针已悄悄绕了两大圈。午饭时盯着电视里一闪而过的综艺片段，扒着米饭盘算“下午留半小时看纪录片”，可筷子突然顿住——电视里闪过一个登山的镜头，让他想起城郊的那座山。上辈子他和冬以安总去那里，冬以安体力不好，爬一会儿就会拉着他的手撒娇：“歇会儿嘛，我走不动了”，他就会无奈地停下，从背包里掏出提前准备好的草莓味糖，剥开塞进冬以安嘴里。山顶的便利店总是挤满人，冬以安每次都要排队买关东煮，捧着纸碗蹲在大岩石旁，把煮得最软的萝卜夹给他：“这个给你，我吃海带就好”。

可后来，那座山成了他不敢碰的禁区。冬以安走后第三年，他曾试着独自爬上去，刚走到半山腰，就看见一对情侣手牵着手往上走，女生娇嗔地让男生背，男生笑着弯腰——和从前的他们一模一样。他突然就站在原地动不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怎么擦都擦不完。那天他没爬到山顶，只是在半山腰的长椅上坐了一下午，看着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像极了冬以安走的那天，天边的颜色。

他和冬以安早约好了，这个周末要窝在他家过二人世界。上周冬以安临走时，还趴在书桌边，指尖点着日历上圈好的红圈，指甲盖蹭得纸页沙沙响：“这周六我带上次没看完的《星际穿越》碟片，你记得买草莓蛋糕呀，要上面有小樱桃的那种，上次我看见甜品店门口的海报了”。他当时笑着揉了揉对方的头发，指腹蹭过冬以安柔软的发顶，把周末要做的可乐鸡翅、番茄牛腩都列在备忘录里，连客厅的地毯都提前洗干净晒好——那是冬以安最喜欢的米白色地毯，每次来都要光着脚踩在上面，说“像踩在云朵上”。

可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周三晚上，冬以安的消息突然弹出来，对话框里的文字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抱歉：“学校临时通知周末加赛，是全市的数学竞赛，老师说很重要……这星期可能没法去你家了，对不起啊”。他盯着屏幕愣了愣，指尖在对话框里敲了又删，先是写“没事，比赛要紧”，又觉得太生硬，改成“别紧张，我给你准备点零食带去赛场，你爱吃的芒果干还有吗”，最后还是只发了句“好好比，等你回来，我请你吃馄饨”。挂了电话才发现，下午路过超市时，已经下意识买了冬以安最爱的草莓和蓝莓，此刻正安安静静躺在冰箱里，裹着一层细碎的霜，像极了上辈子冬以安走后，他冰箱里冻了很久的草莓——那是冬以安出事前一天，特意买给他的，说“你熬夜做题，吃点草莓补充维生素”，结果直到草莓烂了，他都没舍得吃。

好在等待不算太久。今天下午五点多，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冬以安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得欢快，连带着手机壳上挂着的小熊挂件都在晃。“我比完啦！二等奖！刚出赛场，外面风好大，我还穿着短袖呢”，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喘息的兴奋，还有点被风吹得发颤的鼻音。他几乎是立刻坐直身子，手忙脚乱地找出外套，心里的失落像被风吹走的云，瞬间散了。“你在赛场门口等我，我现在过去接你，别冻着了”，他笑着应道，手指已经点开天气软件，看见明天是晴天，适合爬山。“对了，明天我们去爬山好不好？就去上次说的那座！”冬以安的声音里满是期待，“我还想吃山顶便利店的关东煮，要多煮会儿的萝卜，上次你说要给我带两大串的”。

“好，明天我去接你，山顶的关东煮，管够”，他挂了电话，眼眶却悄悄红了——上辈子冬以安也说过要去爬山，说“等我从邻市回来，咱们就去，我想吃关东煮了”，可他再也没等到那一天。

初秋的风卷着梧桐叶掠过阳台栏杆时，夏栖迟正蹲在花架前给绿萝换土。指尖触到湿润的陶粒，凉意顺着指缝漫上来，忽然像被什么细小的东西蛰了一下——上辈子这个时节，他也是这样蹲在这间屋子，手里攥着刚拆开的事故通知，纸页边缘被他捏得发皱，上面“高铁脱轨”“无人生还”的字眼，像针一样扎进眼里。他看着陶粒从指缝漏下去，一颗接一颗，落在花盆里发出轻响，像漏走的那些再也回不来的日子，再也回不来的人。

那时冬以安走了刚满三天。三天前的清晨，他还在厨房给冬以安煎溏心蛋，油锅里的鸡蛋滋滋作响，冬以安从背后抱着他的腰，下巴抵在他肩胛骨上，声音软乎乎的：“这次去邻市开学术会议，就三天，周四就能回来啦，到时候我们去爬山好不好？”他侧过头亲了亲冬以安的发顶，闻到冬以安头发上淡淡的柠檬味洗发水香气，把藏在抽屉里的丝绒盒子又按了按——里面是他攒了三个月工资买的求婚戒指，款式是冬以安之前在珠宝店门口多看了两眼的，他记得冬以安当时说“这个戒指好漂亮，像星星”。他盘算着等冬以安回来，就带他去城郊的山，在山顶的大岩石旁求婚，连说辞都演练了无数遍：“冬以安，从高三到现在，我想和你过一辈子，你愿意吗？”

他记得冬以安临走前在玄关换鞋，白色的运动鞋踩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声响。转身朝他挥手时，眼里闪着光，像盛了满眶的星星：“等我回来，咱们去爬山，我想吃山顶便利店的关东煮，要多煮会儿的萝卜，上次你说要给我带两大串的，可别忘啦”。他笑着点头，说“忘不了，给你带三串”，却没等来那句“我回来啦”。冬以安乘坐的高铁在途经隧道时出了意外，消息传来的那天下午，他正蹲在阳台给这盆绿萝浇水，手机从手中滑落，“啪”地摔在地上，屏幕碎成蛛网，就像他瞬间崩塌的世界。窗外的梧桐叶被风卷得漫天飞，落在他的肩头，他蹲在地上，连哭都忘了怎么出声，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再也填不满了。

后来那盆绿萝他一直养着，哪怕搬家时再麻烦，也没舍得扔。有次他出差，让朋友帮忙照看，朋友不小心把绿萝浇多了水，叶子都蔫了，他回来后抱着花盆哭了很久，像失去了最后一点和冬以安有关的东西。他一点点把烂掉的叶子剪掉，换了新土，每天都蹲在花盆前看，直到有天发现土里冒出了新芽，才稍微好受一点——他觉得，这株新芽，就像冬以安还在陪着他。

此刻阳光透过纱窗落在手背上，暖融融的。夏栖迟低头看着花盆里的新芽，嫩得能掐出水，叶片上还沾着一点新土。他忽然想起冬以安曾在他的笔记本上写过一行字，说这是他在书上看到的：“爱从来不是烟火一瞬的绚烂，是哪怕熄灭了，也会在灰烬里留下余温。”那时候他还笑着说冬以安“太文艺了”，现在才明白，原来有些爱，真的能跨越生死，留在岁月里。

风穿过走廊，带来远处桂花树的甜香。他轻轻舒了口气，把最后一把新土盖在陶粒上，指尖的凉意早被掌心的温度焐热。抬手摸了摸那株新芽，指腹蹭过柔软的叶片，忽然明白：“有些告别来得太仓促，像未写完的信被风吹散，像没说出口的话卡在喉咙里，像没兑现的约定永远停在原地，但那些藏在心底的牵挂，会变成岁月里的星光，在每个思念的夜晚，悄悄为你照亮前路，告诉你，他从未离开。”

梧桐叶又落了几片，落在他肩头。他没有像从前那样立刻拂去，只是静静蹲在那里，听着风穿过叶隙的声音——像极了冬以安从前在他耳边轻声说话的语调，温柔得让人心头发酸，又带着一丝稳稳的暖意。明天就能见到冬以安了，就能一起爬山，一起吃关东煮，一起把上辈子没来得及说的话、没做过的事，一点点补回来。

他站起身，走到冰箱前，拿出那盒草莓，一颗一颗洗干净，放在盘子里。阳光透过窗户落在草莓上，鲜红的果肉泛着光泽，像极了上辈子冬以安买给他的那些草莓。他拿起一颗放进嘴里，甜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眼眶又悄悄红了——这辈子，终于能和喜欢的人一起，吃喜欢的东西，过喜欢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