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序宁猜不透老师为何突然忆起这些陈年旧事,却没开口相问,只是垂着眼,静静听着。
裴老收回视线,重新落到楼序宁脸上的目光变得柔和,“直到那日,你捧着张严肃的小脸走到我面前,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你要学真学问,要入庙堂,要为天下人立命。”
“那刻起,我才真正将你视作我门下的弟子。”
楼序宁自然记得自己当年说过的话,而她,也确实做到了。
自入朝为官以来,她勘破了数不清的要案,将数十名贪赃枉法之徒抓拿下狱,那些曾受盘剥的百姓,也终得以不再遭罪。
“你的的确确是我见过最聪慧,也最有天资的学生。”言至此,裴老眸中流转着对晚辈出落有成对骄傲。
末了,他话锋陡然一转,忽然发问:“可你可知,为何敌国细作不明不白被人毒杀,皇上非但没有惟你是问,反而给了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楼序宁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愣神,暗暗沉思片刻,忽然明晰了对方话里深意。
这是在点她。
若连关押在严防死守天牢中的敌国探子,都能被人轻易毒杀,事后还能将动手之人灭口,更让圣上用另一桩案子轻轻遮掩,不许她再追查下去。
那么,能做到这一切的人,会是什么身份?答案已不言而喻。
“可……”
楼序宁仍是不敢置信,眉头微蹙:“这怎么可能?即便那人是太子,可一旦牵扯上通敌叛国的罪名,皇上怎会如此置之不顾,甚至刻意包庇?”
她越琢磨越觉不对,又见老师听完她的话后,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这才心头一震,惊觉自己想错了。
不是太子。
是瑞王。
“是瑞王?”她语中诧异,似在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对方,“这怎么可能……他不是早被派去衢州了吗?”
裴老也不再遮遮掩掩,开口替她解惑道:“如今朝中局势早已分作两派,一派依附太子,一派追随瑞王。太子资质平庸,难堪大统,瑞王一派自然野心勃勃,即便他远在衢州,京中那些忠心于他的麾下,也依旧对他言听计从。”
“如此一来,他便是隔着千里,要在京中做些手脚,也并非难事。”
楼序宁眉心那抹褶皱更深了。
她虽不涉足皇室党派之争,却也早有耳闻。
皇帝共有五子,两子早年夭折,仅余三人。
太子谢淮为皇后高氏所出,却非长子,而长子乃是淑妃所生的瑞王谢绥。这瑞王在三位皇子中最为出挑,品性卓绝,反观最小的齐王谢炤,则终日无所事事,耽于享乐。
谢淮能居太子之位,全托靠着皇后母家势力,但朝中多有人认为,这太子之位只是碍于高氏一族势力过大,予其一个交代,到时朝野真正肃清,皇帝定会将皇位托付给才华出众的瑞王谢绥。
可谁也未曾料到,瑞王后来仅因一桩小事犯错,便被皇帝逐去衢州,还颁下了无诏不得入京的禁令。
楼序宁捕捉到这其中蛛丝马迹的关联,眸色微动,开口道:“如此说来,圣上是有意留着瑞王,是想以此制衡太子一派的势力?”
裴老听她一语道破,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不错。”
“皇上的眼线遍布京城,怎会抓不住自己儿子的那些小把柄?只要瑞王没有真正威胁到他的江山社稷,他便不会轻易舍弃这个儿子。”
楼序宁难得听到老师的称赞,但心中却没半点愉悦。
若真如此,那她死去的父母,那些遭受迫害的无辜百姓,全都是他们谋权篡位的垫脚石吗?
裴老见她脸色沉重,深叹了声气,道:“我知你所想为何,可这世道几百年来亦是如此,大多位高权重之人视黎民性命如草芥,他们争权夺利又怎会顾及这轻易就能压着倒、不起眼的蝼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