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胜恭喜你和遥香小姐定下婚约,我是真心为你高兴的。”
她提笔写道,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
“父亲说的那些相亲,我实在不想去。我想自己去找寻真正想走的路,你会懂我的吧?”
写到后面的,她顿了顿,望着窗外那棵老梅树发呆。
想起小时候岩胜总把最大的青梅塞给她,想起去年冬天她染了风寒,岩胜踩着积雪送来汤药,和服下摆沾着冰碴,眉毛上结着白霜……
林子笔尖微微颤抖,“我到该离开的时候了,有一件事情必须由我亲自完成,我不能将身边人拉下火坑,不必找我,我去了该去的地方。”
一滴墨落在“该去的地方”那几个字上,晕成了个小小的黑点。
她把信纸叠好,塞进信封里,放在岩胜常坐的那个榻榻米角落,然后背上早已收拾好的行囊,推开了门。
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只有几颗疏星挂在天际。
院子里的草药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青白色,风一吹,叶子轻轻摇晃,仿佛在与她告别。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片药圃,看了一眼那棵老梅树,然后转过身,走进了沉沉的夜色里。
离开的路比想象中难走。石板路被露水打湿,滑得厉害,她好几次差点摔倒。
走到大门口时,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座熟悉的宅院在夜色中只剩下模糊的轮廓,檐角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却再也听不见熟悉的声响。
“要走了吗?”
林子闻声回头,只见岩胜站在廊下,深蓝色的和服在月光下泛着冷寂的光泽。
他手里攥着那封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领口的系带歪歪斜斜——想来是看到信后匆忙赶来的。
“岩胜你怎么还没睡?”林子把行囊往身后藏了藏,声音有些发紧。
岩胜没回答,只是一步步走下台阶,木屐踩在石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他停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月光照亮他眼底的红血丝:“什么叫‘该离开的时候’?什么叫‘不能将身边人拉下火坑’?”
林子垂下眼睫,看着自己鞋尖沾的泥土:“有些事,我必须自己去做。″
“是因为父亲提的亲事?”岩胜的声音陡然拔高,“还是因为……你与那些会讲话的乌鸦之间的莫名奇妙的对话?”
林子猛地抬头,撞见他眼里的焦灼。原来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私下的密信,知道她深夜对着地图标注的路线。
“与那些无关。”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哥哥马上要订婚了,继国家需要安稳。我走了,族老们才不会拿我的身世做文章。”
岩胜上前一步,伸手想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侧身躲开。
他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微微颤抖:“我早就说过,你的身世不是问题——”
“是我的问题。”林子打断他,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苇絮,“我不能永远躲在继国家的荫蔽里,有些债,总得有人去讨。”
她抬起头,望了一眼笼罩在夜色里的宅院,望了一眼廊下那盏摇曳的灯笼,最后把目光落在岩胜脸上:“遥香小姐会是个好的媳妇,替我好好照顾药圃里的紫苏……记得按时浇水。”
说完,她不再回头,转身推开厚重的木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划破夜空,像一声悠长的叹息。
岩胜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手里的信纸被冷汗浸得发皱。
檐角的铜铃还在响,风里却多了些什么,涩得像那年没酿成酒的青梅。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他才缓缓握紧拳头,转身回了屋。
而此时的林子,已经走过三条河。
晨雾里,日暮神社的鸟居若隐若现,她摸了摸怀里的护身符,脚步愈发坚定。
身后是八年的光阴,身前是该走的路,只是不知那片药圃的紫苏,明年再发新枝时,她能不能回来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