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林子,“阿诗说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院里的星星。她还说,带我去后山摘野栗子。”
林子的心彻底软了。她想起缘一在家时,总是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父亲从不许他和岩胜一起用膳,说“庶出的孩子不配”。
可现在,他穿着干净的灰布衣,手里拿着给朋友的礼物,说起另一个女孩时,眼睛里的光比任何时候都亮。
这时,一直沉默的岩胜忽然放下树枝,站起身。
他比缘一高些,脊背挺得笔直,像株倔强的小松。“妹妹,你总是偏袒他。”
他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执拗,眉头紧锁着,“父亲说,我们继国家的孩子,当以剑道为尊。他却整日想着抓鱼、摘栗子,简直荒唐!”
“岩胜,”缘一也站起来,仰着头看岩胜,眼睛里没有怯懦,只有认真,“练剑是为了什么呢?”
岩胜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问,随即昂首道:“为了变强,为了成为天下第一的武士?!”
“可变强之后呢?”
缘一追问,小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却像有股不容忽视的力量,″我只是想要好好珍惜眼前人,过好每一天。″
他指了指远处的溪水,“阿诗说,溪水不强,却能绕着石头流,还能养好多小鱼。”
岩胜的脸涨红了,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只是紧紧攥着手里的树枝,树枝丢在一边。
他像只被绷紧的弦,时刻都在逼着自己变强,却忘了怎么笑。
“岩胜,”林子开口,声音温柔却坚定,“缘一不是不练剑,他只是不想为了‘证明’而练剑。你看这芦苇荡,有的芦苇长得高,有的长得矮,可风来的时候,都能弯着腰活下去。”
她指了指缘一手里的鹅卵石,“你弟弟现在的样子,不是荒唐,是快活。”
岩胜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忍”字,忽然用脚把它蹭掉了。
他没说话,转身走到溪边,蹲下身,用手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没人知道他有没有哭。
就在这时,芦苇荡忽然晃动起来,白茫茫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像涨潮的海水,渐渐漫过脚踝。
林子知道,这场由缘结铃牵引出的感知要结束了。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襟,目光落在缘一身上,轻声说:“照顾好自己,别总瞒着阿诗。”
缘一也站起来,对着她踮起脚尖,小小的身子努力挺直着,开心地招招手。
雾气漫过他的膝盖时,他忽然抬起头,大声喊道:“林子!告诉哥哥,田埂上的蒲公英开了,黄灿灿的,很好看!让他别总练剑,也出来看看!”
话音未落,眼前的景象便像被打碎的镜子般散开。
铜铃的凉意从指尖传来,林子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坐在佛堂的偏厅里,手里紧紧攥着缘结铃,铃身已恢复了冰凉。
她抬头望向神龛,母亲的牌位静静立在那里,牌位上“朱乃”二字被香火熏得有些发黑。
“缘一在乡下很好。”她对着牌位轻声说,声音有些发紧,带着一丝哽咽,“他还认识了个叫诗的姑娘,会给他摘野果,还教他抓鱼。他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院里的星星——阿诗说的。”
她拿起案上的火折子,点燃三支香。
香头燃起小小的火苗,映在她眼里,像跳动的星辰。
白烟袅袅升起,缠绕着牌位上的名字,仿佛母亲在轻轻回应。香灰簌簌落在手背上,有点烫,却让她觉得心里踏实了些。
林子望向窗外,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渐渐染上淡淡的红霞,像被打翻的胭脂盒,将云层染得一片绚烂。
她忽然笑了笑——原来自由的样子,是会让眼睛发光的。
就像此刻天边的朝霞,热烈而明亮,像极了缘一和小诗相遇时,那片被晨光吻过的水田,金灿灿的,晃得人睁不开眼。
佛堂外传来脚步声,是岩胜。
他穿着练剑服,额上还带着汗,想来又是练了整夜。看到林子时,他顿了顿,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林子站起身,把缘结铃轻轻放入袖中,对着他笑了笑:“后院的蒲公英开了,去看看吗?”
岩胜愣住了,随即,紧绷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些。
他望着天边的朝霞,又看了看林子,最终点了点头,声音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好。”
远处的梆子敲了四下,天彻底亮了。
继国府的庭院里,桂树的枝桠在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等待下一个开花的季节。
而某个不知名的乡下,溪水潺潺,芦苇飘荡,穿灰布衣的男孩正举着画着笑脸的鹅卵石,朝着溪边的红衣女孩跑去,笑声清脆,像风铃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