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白须长老压低声音,说要尽快给林子定下婚事,再从旁支过继个男孩辅佐他,美其名曰“为家主分忧”。
那时他站在廊柱后,手里的刀鞘几乎被攥出水来,指节泛白。
“你想怎么合作?”岩胜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常年握刀的人特有的沉稳。
“你当你的家主,”林子忽然倾身,烛火映在她眼底,亮得惊人,“我来替你打理族中琐事。账房先生教我的珠算,我闭着眼都能算清;田庄的收成、商铺的往来,母亲在世时我跟着记了三年,哪块地的麦子早熟,哪家店铺的掌柜手脚不干净,我心里门儿清。”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岩胜腰间的刀上,那把刀是父亲给他的,刀鞘上刻着继国家的家纹。
“你不是一直想成为天下第一的武士吗?那些收租、算钱、应付长老的事,交给我就行了。你只需要握紧你的刀,去打遍天下高手,让所有人都知道,继国家不止有良田千亩,还有能劈开日月的刀。”
岩胜的指尖猛地收紧。“天下第一”这四个字,像道电流窜过四肢百骸。
他从小就比别人能熬,别人在檐下嬉闹时,他在烈日下劈柴练臂力;别人在暖塌上酣睡时,他对着月光琢磨拔刀术。
每次挥刀时,耳边总响着母亲的话:“岩胜,真正的强者,要能护住想护的人。”
可成为家主,意味着要被族规捆住手脚。
要在酒桌上和脑满肠肥的乡绅虚与委蛇,要对着冗长的账簿唉声叹气,要在长老们的争执中左右逢源。
这些事想想就让他窒息,像穿着湿衣练刀,怎么也舒展不开。
“长老们不会同意的。”他冷静地指出,“他们要的是能生养子嗣的主母,不是帮着家主算账的妹妹。这是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林子忽然笑了,眼里闪过丝狡黠,像小时候偷摘邻居家梅子时的神情。
“我可以装病啊。就说心疾未愈,太医说要静养,婚事暂且搁置。拖个一年半载,等你在族内剑术大会上拔了头筹,他们自然不敢多嘴。”
她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密谋的兴奋:“实在不行,我就去后山的母亲的院子住段日子,对外说要为母亲祈福,谁还能逼一个吃斋念佛的女子成亲?”
岩胜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觉得紧绷的肩背松了些。
他这个妹妹,从小就鬼主意多。
小时候他练刀伤了手,她能背着母亲跑遍三座山采草药,回来时裤脚沾满泥污,却举着药草笑得一脸得意。
“你就不怕?”他问,“要是被拆穿了,长老们饶不了你。”
“怕什么?”林子反问,语气轻快得像在说今日的天气,“比起嫁给素未谋面的人,困在宅院里生儿育女,我更怕你被这些琐事磨平了锐气。等哪天别的流派上门挑战,你握着刀的手都在抖,那才是真的毁了。”
她忽然放软了声音,眼神也柔和下来:“哥,我还记得你去年,拿着父亲的短刀在樱花树下发誓,说要让继国家的刀名扬天下。那时你才到我胸口高,刀比你的胳膊还长,却把胸脯挺得笔直,像株刚抽条的青松。”
岩胜的喉结动了动。
他确实说过这话。那天父亲刚教他学会三式拔刀术,他握着父亲留下的短刀,对着漫天飞舞的樱花瓣,把誓言喊得山响。
那时的风是暖的,花是香的,连阳光都像裹着蜜糖。
“成为家主,就能护住想护的人吗?”林子忽然问,声音轻得像叹息,“要是每天被账簿和田契缠得脱不开身,连练刀的时辰都被挤占,等真有强敌上门,你拿什么去赢?拿算盘吗?”
这句话像把钥匙,猛地撬开了岩胜心里最坚硬的那块地方。
“你要我怎么做?”他终于开口,声音里的犹豫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锐利,像刀出鞘时的寒光。
“我会说服账房先生和老管家站在我们这边,”林子立刻接话,条理清晰得不像个刚过七岁周礼的少女,“他们都是母亲一手提拔的,知道轻重。族里的田租该涨多少,商铺的账目该怎么核,我会一一理清楚,绝不会出半点纰漏。”
她看着岩胜的眼睛,一字一句,掷地有声:“你只需要专心练刀。下个月的族内剑术大会,你必须赢。只要能拿到头名,那些长老就不敢多嘴——毕竟,继国家需要的是能镇住场面的强者,不是只会守着祖产的窝囊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