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胜的脚步在廊下踉跄了几步,木屐碾过地上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他此刻乱成一团的心绪。
他扶着廊柱停下,掌心的汗把冰凉的木头洇出一小片湿痕。
方才道场里的场景在眼前反复闪现:缘一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老师震惊的表情,还有林子那句“岩胜挑战七次都没赢过”——
那句话像把生锈的刀,在他心上反复切割,钝痛里裹着刺人的感觉。
<凭什么?>
这个念头像毒藤般猛地缠上心脏。
他从三岁起就握着木刀站在道场,寒冬腊月里练得指尖冻裂,盛夏酷暑中晕在烈日下,每一寸筋骨都刻着“变强”两个字。
父亲说过,他是家族的希望,是注定要成为顶尖武士的人。
可今天,连正经刀术都没学过的弟弟,只消看几眼,就轻易击碎了他所有的骄傲。
“我当第一,他就当第二?”岩胜低声重复着,声音里淬着咬牙切齿。
这哪里是退让,分明是一种不动声色的碾压——仿佛在说,只要他愿意,随时能站在比自己更高的地方。
风卷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因愤怒而发红的眼睛。
他望着道场的方向,那里隐约传来林子的笑声。嫉妒像烧起来的野火,从脚底一路窜到喉咙,烧得他喉咙发紧,眼眶发烫。
他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绝不允许自己被沉默寡言的弟弟比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指腹上的压痕红得刺眼。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亮,一半藏在阴影里。
“缘一……”他轻声念着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苦涩的味道,“你等着。”
总有一天,他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才配站在最高处的武士。
这不是赌气,是刻进骨血里的执念。
他转身往回走,脚步比来时沉了许多,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疼,却也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坚定。
暮春的雨丝敲打着檐角,岩胜正跪在练习场的木地板上擦拭竹刀。
刀刃映出他七岁的脸,眉眼间已有了少年人少见的沉静,下颌线绷得笔直——那是常年对着家主画像练习威仪的结果。
廊下传来仆役们刻意压低的脚步声,他握着布巾的手顿了顿,指腹碾过竹刀上细密的纹路。
“家主大人,您是没瞧见啊……二少爷只用了三招就把道场的木人桩劈裂了。”
是负责洒扫的老仆阿藤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那力道,那速度,连道场的师傅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另一个年轻仆役的声音接了上来,带着几分谄媚的兴奋:“何止啊,听说二少爷第一次握刀就懂得沉腰发力,比大少爷练了三年还要标准。依我看,这才是我们继国家该有的武士胚子。″
“嘘——”阿藤的声音陡然压低,“这话可别乱说,大少爷还在那边呢。”
岩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竹刀上的水渍顺着纹路蜿蜒,像一道爬在皮肤上的蜈蚣。
他听见自己心脏撞在肋骨上的声音,咚、咚、咚,沉闷得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碎。怎么会这样?
缘一那个总是低着头,连走路都怕踩碎蚂蚁的弟弟,怎么可能……
“家主大人好像也动了心思,”年轻仆役的声音又钻了进来,带着窥探秘密的窃喜,“刚才账房先生来问,要是换继承人的话,二少爷的启蒙礼该用哪套礼服。”
“换继承人”五个字像淬了冰的针,猛地扎进岩胜的太阳穴。
他猛地站起身,竹刀“哐当”一声砸在地上,惊得廊下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阳光透过雨云的缝隙斜斜照进来,在他脚边投下扭曲的光斑,那些光斑像是在嘲笑他此刻的狼狈。
他踉跄着扶住廊柱,冰冷的木头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些。
成为继承人,继承继国家,才能跟随最好的师范学习。
他每天寅时起床练刀,掌心的茧子磨破了一层又一层,连吃饭时都在揣摩挥刀的角度,缘一凭什么?凭他莫名其妙的天赋吗?
“大少爷?”阿藤小心翼翼地探出头,看见岩胜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您没事吧?”
岩胜猛地转头,眼底的惊惶还没来得及掩饰,被仆役撞了个正着。
他慌忙别过脸,声音因为用力而发紧:“没什么,风大了些。”可他自己都听见了,那声音里藏着的颤抖像筛糠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