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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应（第1页）

巡逻队回到D-07区哨所时，天色已彻底昏黑。沉重的气密门在身后合拢，将“灰烬”星带永无止境的喧嚣与威胁暂时隔绝。哨所内部混杂着机油、汗水、劣质清洁剂和能量武器冷却液的味道，并不好闻，却让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懈。队员们沉默地卸下装备，动作机械，带着战斗后的疲惫。医疗兵快步上前，检查着藤依旧苍白的脸色和山手臂上被能量束擦出的焦痕。

比安落在最后，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拖着千斤重的镣铐。手肘和膝盖的擦伤火辣辣地疼，但这些远不及他内心的焦灼。后颈皮肤似乎还在隐隐发烫，提醒着他刚才那千钧一发的危机，信息素抑制贴差点脱落。暴露的恐惧如同冰水，浇灭了他所有其他感觉，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战术背心内侧那个隐秘的口袋，里面存放着他宝贵的备用抑制贴。指尖传来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紧，只剩下薄薄的几片了。出发前准备的本来就不算充裕，本以为能支撑更久，边缘星的环境比想象中更恶劣，训练和战斗的强度远超预期，剧烈运动和情绪波动都会加速抑制贴的损耗。再加上这次的意外，他几乎损失了一片。而军队基地的物资配给里绝不会有这种东西，这是专属于雄虫的，被严格管控的消耗品。他必须补充，越快越好。

但怎么补充？离开基地？去黑市？在这个完全陌生，纪律严明的军营里，他寸步难行。每一次外出巡逻都是集体行动，根本没有单独行动的机会。而没有抑制贴……比安几乎不敢想象那后果。暴露雄虫身份，在这样一个远离文明世界，充斥着对雄虫要么极度渴望要么极度厌恶，全部都是雌虫的地方，下场绝对比被星盗的能量枪打中更凄惨。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攥皱了腿下的床单。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一种熟悉的，被无形牢笼困住的窒息感攫住了他。重生以来，他步步为营，算计逃脱，伪装身份，忍受训练，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绝不能栽在这种细节上！

就在他心烦意乱，几乎要被自己的焦虑吞噬时，一个阴影笼罩了他。

比安悚然一惊，猛地抬头，全身肌肉瞬间绷紧，进入防御状态。

是肖。

对方不知何时站在了他床铺前，依旧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冷硬面孔，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过他膝盖上涂抹了药膏的擦伤，然后扔过来一个小巧的金属瓶。

“接着。”

比安下意识地接住。瓶子冰凉，上面没有任何标签，只在底部刻着一个看不懂的符号。

“效果更好。”肖的声音低沉，和他扔东西的动作一样，没什么情绪起伏，说完转身就走，仿佛只是随手处理掉一件多余的垃圾。

比安愣住了，低头看着手里的金属瓶。他认得这种军用高效伤药，比发放的标准配给品要好得多，通常只有老兵或者立了功的士兵才会弄来自用。肖……为什么给他这个？

因为他是队友？因为今天他“救”了藤？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不……不可能，如果真的察觉到了，以肖厌恶雄虫的姿态他肯定会直接通报给军区，绝不会是现在这个态度。比安看着那小瓶伤药，心里那根紧绷的弦似乎被极轻微地拨动了一下。一个疯狂、冒险、近乎自寻死路的念头，就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窜入了比安混乱的大脑。

肖是本地虫？或者至少，他在边缘星待了很久。他实力强大，独来独往，对这里的规则和环境了如指掌。他……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知道那些隐藏在秩序之下，见不得光的渠道？比安的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则地跳动着，一丝极微弱的期待与冲动压倒了理智，恐惧催生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就在肖的手即将碰到营房门把手的那一刻，比安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压低了声音，急促地开口：“肖！”

肖的脚步顿住，回身看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起，似乎疑惑他还有什么事。

比安的喉咙干涩得发疼：“你……你知道……哪里能弄到……一些‘特别’的东西吗？”他艰难地措辞，不敢直接提及“黑市”或“抑制贴”，“就是……不太方便通过正常渠道弄到的那种？”

营房里，山还在大声说笑，掩盖了他压低的声音。话音落下，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肖的目光骤然变得锐利起来，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剖析个透彻。他那总是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似乎更紧了些。显然，他完全听懂了比安的弦外之音。

比安被肖看得头皮发麻，几乎要后悔自己的冲动。他这话问得太过冒失，太过可疑。一个刚来的新兵，打听这种见不得光的渠道……就在他准备硬着头皮补一句“算了”的时候，肖却开口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虫能听清，带着一种审慎的探究：“你要什么？”他没有回答知道或不知道，而是直接跳到了下一步，干脆得让比安措手不及。“名字。型号。或者描述。”他补充道，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在询问一件普通的装备参数。

这反应完全出乎比安的预料。他以为会遭到拒绝、盘问，甚至鄙视。他愣在原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想要什么？信息素抑制贴？高效、持久、军用级别最好？他怎么说出口？任何一个雌虫听到另一个“雌虫”需要这玩意儿，都会立刻意识到不对劲！

“我……我……”比安的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幸好有伪装打底和刚才战斗后的灰尘遮掩。他眼神闪烁，不敢直视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就是……一些……私用的……药剂……不太好描述……”他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成了嗫嚅。

肖看着他这副吞吞吐吐，满脸为难，甚至透出几分可疑羞窘的模样，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似乎极快地权衡了什么，眼神里的锐利稍稍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解读的复杂。他再次看了一眼比安的伤口。

“我可以帮你带。”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但似乎做出了决定，“下次外出任务时。告诉我具体名称，或者最好有样本图片。”

代为购买？这不可能。他内心深处对将如此致命的把柄完全交给另一只虫有着根深蒂固的恐惧，即使这只虫刚刚给了他伤药，即使他是肖。

“我……我必须自己去挑……”他不知道抑制贴在这里的黑市叫什么，甚至不确定有没有卖，他需要亲眼去确认，去挑选最适合伪装B级雌虫气息的那一种。“东西……很特殊，肖，你……你能不能……带我去？”

肖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明显的裂纹。惊讶，清晰无误地掠过他的眼底。他再次上下打量了比安一番，目光在他“瘦弱”的身板、伤口和那双此刻写满了急切甚至是孤注一掷的眼睛上停留。

带一只来历不明、体能垫底、刚经历战斗还带着伤的新兵蛋子，去那种龙蛇混杂、危险重重的黑市？只为了买一些连名字都说不出的“私用药剂”？这要求荒谬得超乎想象。

肖的嘴唇抿得更紧，下颌线绷直，显然陷入了极度的不情愿和犹豫。比安屏住呼吸，紫眸在隐形眼镜后死死盯着肖，所有的希望和恐惧都寄托在对方接下来的反应上。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肖的喉结几不可查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比安，那双总是带着疏离和警惕的眼睛里此刻流露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焦急甚至是……一丝无助。这种神情出现在这张总是努力表现得冷静甚至倔强的脸上，形成了一种奇异的反差。

拒绝的话在嘴边绕了一圈，最终变成了一句硬邦邦的，“下次休整日。过期不候。”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近乎认命般的，连他自己都可能无法理解的妥协。说完，他不再看比安任何反应，猛地转身，一把拉开营房门，大步走了出去。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并且在走出门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后悔就涌了上来。他答应了什么？他为什么要答应？那只叫安的新兵身上那种矛盾的脆弱和固执，还有那双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与这副雌虫外表格格不入的……某种东西，像是某种蛊惑，让他鬼使神差地就点了头。

麻烦。绝对是天大的麻烦。

而营房内，同寝的其他队员好奇地看了这边几眼，但见肖已经出去了，比安也低着头不再说话，便也失去了兴趣。比安还僵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瓶冰冷的伤药，肖最后那四个字还在耳边回响。

他……答应了？一个远超预期的结果让比安感到一阵恍惚。他……他真的要跟肖去黑市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走向自己的储物柜，将伤药小心地放进去，手指拂过那仅剩的三片抑制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