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学生站起身,身姿劲瘦挺拔,态度看起来也很客气有礼,只是问题显得有些刁钻:“学生虞春昭,想请问教授,听说量子战术学中有理论认为:“足够强大的观测者甚至可以改写现实”——这是不是太玄了些?难道人观测一眼,就能把猫变成狗,把黑变成白?”
青春受谢,白日昭只。陆行霈一下就记住了他的名字。
含笑望了过去,爱屋及乌的把他这人也看顺了眼。
于是一边踱步到窗前撩开帘子看了眼窗外奔走的学生,一边转了身回他道:“赵高可以指鹿为马,猫怎么就不能为狗呢?”
接着,他随口举了一个例子来补充:“好比一个铁血手腕的宇宙霸主,有一天在自己家里被蜜蜂叮得了抱头鼠窜。但只要他下令,这场狼狈的溃逃就能被定义成和蜜蜂的“战略性和平共存”。甚至从此,连“逃跑”二字都将在宇宙中彻底消失,史书上只会留下霸主睿智、宽容的记载。”
陆行霈转而问道:“那么请问,这位霸主,是否称得上是一个重新定义了现实的强大观测者?”
学生们忽然都沉默了,有些不敢置信似的,看着陆行霈的眼神儿也多了那么点热烘烘的温度。
虞春昭迟疑着张了张嘴,想带头跟陆行霈说点什么,可忽然有位暗探甲听到这里气势汹汹的坐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厉色道:“陆教授!您这番言论,是在影射当今陛下吗?!”
原来真是谁都知道银河帝国如今是打了败仗就逃了。逃,甚至不是为了休养生息,因为不能总休,也不能总养,所以休养了这么多回看下来,这回是切切实实的不敢再打了,就这么着,还说是为了星系之内的和平。
陆行霈看着暗探甲,看他是个其实很结实的大小伙子,五官虽不至于多好看,但够板正够精神,是个普普通通的好小伙儿。这会儿的目光因为愤怒也炯炯的,眼睛大而亮,没了那股阴狠气质,反而很虎虎有生气。
陆行霈心里忽然生出了一份凉薄,有一点儿他自己本性里生出来的凉薄,也有一点儿感同身受的凉薄。因为看得出来,暗探甲是真心的忠诚于皇帝,然而皇帝对不起这份真心。
脸上愣了一愣,表情做出了无比的惊讶与无辜:“什么?当然没有,我只是随便举了一个例子,想方便大家理解而已……”
那边暗探乙赶紧拽着暗探甲坐下,生怕他让陆行霈看出身份的端倪。
陆行霈继续佯装无知:“既然有人觉得这个例子不太合时宜……”
他目光转向了所有学生,语气一转:“那么,我们回到教科书上来——谁能用战术学解释一下「观测使叠加态坍缩为确定态」*?”
由于很微妙的觉得师生终于身处在了同一阵线,有女生主动站起来回答道:
“在战场上,敌方舰队会利用技术将自己隐藏起来,使其坐标、状态乃至进攻意图都处于一种由无数种可能性并存的不确定状态下,这就是“叠加态”。”
“而指挥官的“观测”,本质是迫使这种不确定性消失,将敌人从“可能在哪里”变为“一定在那里”。”
不过说着说着,她自己也疑惑起来:“可是教授,这说到底,不还是一种概率问题吗?无非是有的指挥官运气好,猜中了敌舰的位置,或者敌舰倒霉,正好撞了上去——”
“因为指挥官的观测,远不止于用眼睛或者仪器去看那么简单。”
不等陆行霈开口,虞春昭便忍不住出声解释道:“我更习惯把观测说成是一名指挥官在面对复杂战事时,基于情报、经验和直觉,针对无数种可能性所进行的推演。指挥官的精神力越强大,越能够从数以万计的可能性中,推演最接近事实的那一个。”
闻言,又有学生问道:“所以……这门课学到最后,还是要论谁的精神力更强,更能承受得住巨量的推演?”
他似乎精神力等级并不高,因为表情已经有些郁愤了:“那这门课为什么不干脆叫精神力推演学?”
虞春昭也在这时又向陆行霈询问道:“教授,您认为未来会是只属于新人类的吗?毕竟新人类天生就拥有更强的精神力。而标准人类,也就是所谓的Beta,是否中有一天会被定义为进化失败的低等物种?”
陆行霈沉默了片刻,坦诚回道:“……我不知道。”
教室里一片死寂。
忽然又有学生举起手来,问陆行霈:“您有尝试过观测出这个问题的答案吗?听说您也是新人类,精神力一定很——”
虞春昭忽然干咳了两声,他攥拳放到嘴边,咳得像模像样,还不忘了看一眼陆行霈:“抱歉。”
陆行霈随意一摆手,让他别放在心上。
而那学生被打断的莫名其妙,看看虞春昭,又看看陆行霈,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于是决定继续下去:“您的精神力——”
虞春昭再次咳了起来:“咳咳!”
陆行霈叹了口气,索性看向提问的学生,直接说道:“很遗憾,我在十年前就被诊断出了精神力退化症,我的精神力已经不足以再支撑我进行观测了。”
“但我想,”他话锋一转:“无论会不会有你们担忧的那么一天,那都是不算近的以后。如果有人能够观测到如此之远的未来,那就说明他已经足够强大。而他一但足够强大,他的观测便足以将充满可能性的未来塑造为确定态的未来。”
“那么,他到底是观测了未来,还是改写了未来,谁也说不清了——”
话音未来,教室门忽然被推开,隔壁没点名的老关终于跑光了班级里的全部的学生,苦哈哈的跑过来向陆行霈求救道:“陆教授,您快去瞧瞧吧!学生们在训练场上都闹翻天了!吵着要让内阁撤回昨天发布的停战号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