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人走了,她起来洗了把脸,躺在床上愣愣睁着眼,只觉前路未卜,渺茫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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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院内笼罩着一层薄雾,庭前的花草经了夜雨,带着湿漉漉的清气。
石韫玉一夜未曾安枕,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强打着精神到顾澜亭所居正房伺候早膳。
屋内已摆好了碗筷,六样精致小菜,还有刚出笼的汤包和粥,热气袅袅。
顾澜亭着一身天水碧直裰,腰间松松系着同色丝绦,更显得身姿挺拔,闲适风流。
他正临窗而坐,专注看邸报。晨光笼在他清俊的侧脸,长睫低垂,在眼睑下投一小片阴影,神情平静无波,仿佛昨夜那场并不愉快的事,从未发生过。
石韫玉垂着眼,上前默默为他布菜,动作轻柔,心里头却七上八下的。
就在这时,顾澜亭的贴身长随元喜在门外禀报:“爷,昨日带回来的翠荷,该如何安置?下人房里暂时没有空位,她也不敢随意走动,眼下正在院外候着。”
顾澜亭眼皮都未抬,只淡淡“嗯”了一声,放下手中的邸报坐到圆桌前用饭。
直到用完小半碗粥,他才瞥了一眼身旁屏息凝神的石韫玉,语气随意道:“人是你开口留下的,依你看,该如何安置?”
石韫玉没料到他竟会问自己,心中一惊,差点碰倒了手边的茶盏。
她稳了稳心神,低眉顺眼道:“奴婢愚钝,不知其中规矩,全凭爷做主。”
顾澜亭搁下玉匙,似笑非笑看着她:“既开了口救人,便如同菩萨开了光,总要灵验到底才是。放心说,纵然说错了,难道我还能因这点小事怪罪于你不成?”
石韫玉心说难道不会怪罪?分明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她抬眸,对上他那双深邃难测的桃花眼,心口一跳。
揣摩不透他的心思,犹豫片刻,福身道:“奴婢僭越,可否容奴婢先单独与她说几句话,问问她的想法,再来回禀爷,也好全了她的一份心愿?”
“准了。”顾澜亭挥挥手,示意她自便。
石韫玉暗暗松了口气,轻步退到门外。
空气带着雨后的草木泥土香,廊柱的影子被斜射的阳光拉长。
翠荷正局促不安地站在廊柱的阴影里,身上虽换了一身粗布衣裳,却依旧难掩美貌。
她双手紧紧交握在身前,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
见到石韫玉出来,她眼圈一红,连忙就要跪下磕头。
石韫玉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的胳膊,止住了她的动作,顺势将她引到廊庑转角一处更为僻静的地方。
这里有几盆开得正盛的山茶花,红艳艳的花朵承着露水,娇艳欲滴。站在这里,既能望见院内正房方向的动静,说话声又不易被廊内过往之人听去。
“翠荷,”石韫玉压低声音,开门见山,“这里没有外人,我只问你,你是想留在府里,还是想恢复自由身,出去自谋生路?”
翠荷闻言,猛地抬头,眼中闪过难以置信,随即又黯淡下去,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嗫嚅道:“姑娘,我……奴……”
她偷瞧着眼前姐姐平和的脸色,心中天人交战,既怕说想留下会显得贪图富贵,惹恩人生厌,又怕说想走是不识抬举,辜负了这番救命之恩。
石韫玉见她如此犹豫惶恐,以为她是前途迷茫难以抉择,便放缓了声音,细细为她剖析:“你不必害怕,心里怎么想,便怎么说与我听。我与你一样,皆是浮萍之人,岂会笑你?若是选择恢复自由身,出了这府门,天高地阔,或许能凭手艺做个绣娘,或是去大户人家帮佣,总能挣口饭吃。”
“但世道艰难,你一个孤身女子,无依无靠,路途险阻,日子定然清苦,甚至可能再遇歹人。若是留在大爷身边,虽名义上为奴婢,但至少高墙深院,衣食无忧,有个安稳的栖身之所,不必再颠沛流离。只是……”
她顿了顿,想起顾澜亭那双含笑却令人恐惧的眼睛,以及高门大户里的暗流汹涌,压低了声线,“只是这府门深似海,主子们的心思如同海底针,荣辱祸福,生死安危,皆系于他人一念之间。今日得宠,明日或许便……弄不好,哪日悄无声息地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这两种选择,各有利弊,端看你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又能够承受些什么。”
翠荷听着这番肺腑之言,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落下来。
她想起自己幼时本是良家女,家中虽不富裕,但父母慈爱,兄长疼惜。可恨八岁那年元宵看灯,被拍花子拐走,几经辗转,受尽打骂,最终被卖入扬州这风月之地,成了任人买卖的“瘦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