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Bianchi的离去,像一场没有尽头的灰色细雨,缓慢地浸透了Lavelle的世界。赛道上的喧嚣再也无法真正穿透那层包裹着他的无形隔膜,香槟的甜腻变得苦涩,方格旗的挥舞像是无声的默片。
世界冠军的头衔沉重地压在他的肩上,不再是荣耀,而是一个提醒他巨大空洞的、闪着冷光的徽章。
他找到的唯一喘息之隙,是那片安静的墓地。
那里没有闪光灯,没有虚伪的祝贺,没有需要他维持的面具。只有冰冷的石碑、沉默的土地,以及耳边永不停歇的风声——这风声比领奖台上的嗡鸣要容易忍受得多。
他会靠在那块刻着Bianchi名字的石碑旁,一坐就是几个小时,有时喃喃自语,更多时候只是沉默,仿佛只要待得足够久,就能捕捉到一丝残留的温度,一丝那个男人曾存在过的证据。
就是在这里,他一次又一次地“偶遇”了Lorenzo。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对方的存在,是一个阴沉的午后。Lavelle正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直到一片阴影落在他身前。他抬起头,不耐烦地皱起眉,看到了那个他曾经极度厌恶的男人。
Lorenzo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黑色大衣,手里拿着一束简单的白色百合。他没有看Lavelle,只是默默地将花放在墓前,站了一会儿。然后,他才将目光转向Lavelle,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狐狸般笑意的眼睛,此刻却只有一种沉静的、了然的哀伤。
“他又不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小鬼。”Lorenzo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挑衅,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Lavelle想反唇相讥,想让他滚开,但话语卡在喉咙里。他看着Lorenzo眼中的悲伤,那悲伤如此真实,和他的一样深,一样痛。
这一刻,他荒谬地意识到,Lorenzo或许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理解这种失去的人,他是Bianchi最亲密的朋友之一。这个认知像一道细微的裂缝,在他冰封的心墙上绽开。
他没有说话,只是别开了头。
Lorenzo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被他的态度激怒或劝退,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目光仿佛具有某种穿透力,能轻易剥开他层层包裹的伪装,看到内里那个正在尖叫、流血的少年。
然后,他做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动作——他伸出手,轻轻拂去了落在Lavelle肩头的一片枯叶。动作自然,甚至带着一种长辈式的关怀,却又在接触的瞬间,带来一种截然不同的、属于成熟男性的温度与触感。
第二次,第三次……他们见面的次数多了起来。有时只是点头之交,有时会简短地交谈几句,关于天气,关于Bianchi生前某个微不足道的小习惯。
Lavelle发现自己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抵触他。相反,他甚至开始隐隐期待这种沉默的“陪伴”。因为和Lorenzo在一起,待在Bianchi的墓前,他感觉自己和Bianchi之间那条断裂的链接,似乎通过Lorenzo这个中间人,又被微弱地、短暂地连接了起来。
Lorenzo是Bianchi生命的见证者,是共享那段珍贵记忆的活体宝库。接近他,仿佛就能离Bianchi更近一点。
终于有一次,在他离开墓地时,Lorenzo叫住了他。“一起吃个晚饭吗?”Lorenzo的语气很随意,就像在问一个老友,“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店,味道很正宗,不像那些糊弄游客的。”
Lavelle愣住了。他应该拒绝的。Lorenzo,这个笑起来让人捉摸不透、总是带着一副看透一切神情的男人,还是Charles的哥哥。他有一万个理由说不。
但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好。”
晚餐的气氛起初有些凝滞。Lavelle吃得心不在焉,Lorenzo则很自然地问起他最近的生活,比赛怎么样,车队如何。他的问题并不深入,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关心,不会让人感到被冒犯。Lavelle发现自己竟然在回答,虽然言辞简短,但却没有往常那种带刺的防御。
他看着对面的Lorenzo,思绪飘回了很久以前。
他曾经是多么讨厌这个男人啊。
那种讨厌,在Bianchi还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根深蒂固。一部分是因为Lorenzo那总是挂在脸上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仿佛一切尽在掌握,让人看不透又莫名火大。更主要的是,他是Bianchi最好的朋友,同时,他还是Charles的哥哥——这双重身份简直像是上天派来专门膈应他的。
但。。。Lorenzo似乎继承了一部分Bianchi那种温和的关怀,但方式截然不同。Bianchi的温和是阳光,平等地洒在每个人身上;而Lorenzo的……更像月光,清冷,安静,带着距离感,却只特定地笼罩在少数人身上。
他会在Lavelle又一次口出恶言、把场面搞得尴尬无比之后,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声音说,“Lavelle先生,你的锋利最好留给赛道。”
记得有一次,Lavelle在隧道出口发生了严重的撞车,赛车粉碎,他本人轻微脑震荡。
在医院躺了几天后,他把自己关在摩纳哥的顶层公寓里,拒绝见任何人,包括他的团队和家人。他拉上所有的窗帘,将自己浸泡在黑暗和酒精里,任由伤口和情绪一起发炎、溃烂。
门铃响了很久,久到Lavelle几乎要抄起酒瓶砸过去。他踉跄着打开门,外面站着的是Lorenzo。
Lorenzo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带着同情或担忧的表情。他看起来很平静,甚至有些淡漠。手里提着一个纸袋,里面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Charles很担心你。”这是Lorenzo的开场白,直接,甚至有点冷酷,把动机归因于他的弟弟,撇清了自己。“他联系不上你,让我来看看你还好吗?”
Lavelle想反唇相讥,但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干涩让他只是发出了一声沙哑的冷哼。他侧身让开,动作僵硬。
Lorenzo走进来,像没看见满地的狼藉和浓重的酒气一样,径直走到厨房,把纸袋里的食物拿出来——是简单的意面和沙拉。然后他自然地开始收拾散落的酒瓶和外卖盒子,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嫌弃,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必要的任务。
“吃点东西。”他把意面放在Lavelle面前的茶几上,“如果你想继续自我毁灭,至少做个饱死鬼。”
Lavelle瞪着他,想从那双和Charles相似、却更深邃、更难以捉摸的眼睛里找到嘲讽或者怜悯。但他什么也没找到。Lorenzo的眼神像平静的深海,表面波澜不惊,底下却蕴藏着无法估量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