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阳光像融化的金子,泼洒在蒙特卡洛的清晨。
Charles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在眉骨处搭起一个凉棚,阻挡着那过于热情的地中海阳光。湛蓝的天空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质,仿佛一块巨大的、光滑的蓝宝石穹顶笼罩着世界。
微风拂过,带来远处花园里九重葛的淡淡甜香,以及耳边几声清脆婉转的鸟鸣。一切都那么宁静,那么完美,风和日丽得不像真的。
他转过身,看见不远处站着他的大哥Lorenzo,还有Bianchi。Lorenzo双手插在裤袋里,嘴角噙着那抹熟悉的、仿佛洞悉一切又略带戏谑的狐狸般笑容。Bianchi则靠在一辆车的引擎盖上,穿着简单的Polo衫和牛仔裤,阳光落在他带笑的眼角眉梢,温暖而明亮,正朝着Charles招手。
一股纯粹的、毫无阴霾的快乐涌上Charles的心头。他几乎是雀跃地朝着他们走去,脚步轻快,胸腔里充满了温暖的空气。他迫不及待地想加入他们,想听听Lorenzo又会说什么打趣他的话,想感受Bianchi鼓励地拍拍他肩膀的温度。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近时,画面细微地扭曲了一下。
另一个身影突兀地出现在Bianchi身边。是Lavelle,年纪更小,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考究甚至有些过分精致的赛车衫,正用力拽着Bianchi的胳膊,急切地说着什么。
他的侧脸线条紧绷,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混合了极度渴望和不满的炽热火焰,仿佛一头焦躁的、试图独占注意力的幼兽。
Bianchi微微侧头听着,脸上带着点无奈,但依旧是耐心的。
Charles的脚步慢了下来,那纯粹的快乐里悄然渗入一丝微小的、冰凉的忐忑。突然,Lavelle猛地转过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向Charles。所有的急切和渴望瞬间转化为赤裸裸的愤怒和排斥。
“你过来干什么?!”Lavelle的声音尖利地划破了宁静温暖的空气,充满了与他年龄不符的刻薄和斥责,“走开!这里不欢迎你!别总是装作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来抢走所有的关注!你和你那个笑面狐哥哥一样令人讨厌!”
那声音如此尖锐,带着巨大的恶意,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进Charles的耳膜。他猛地僵在原地,脸上的笑容冻结、碎裂,一种巨大的委屈和茫然像冷水般泼了他一身。
然后,眼前的景象开始晃动、破碎。阳光、蓝天、Lorenzo的笑容、Bianchi的身影,甚至Lavelle那愤怒扭曲的脸,都像被打碎的镜子一样片片剥落,陷入黑暗。
Charles猛地睁开眼睛,急促地喘了口气。
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厚重的遮光窗帘边缘透进几丝熹微的晨光。空调发出极低沉的、几乎听不见的运行声。耳边没有鸟鸣,只有自己尚未平复的心跳在胸腔里咚咚作响。
是梦。
一个很多年前真实发生过的场景,被记忆和潜意识扭曲后,再次闯入他的睡眠。他抬起手臂,搭在额头上,静静地躺了几秒钟,让梦境带来的那阵尖锐的情绪慢慢褪去。那被无端斥责的刺痛感似乎还残留着,虽然早已不再新鲜,但偶尔忆起,依然能感到那冰凉的余烬。
他坐起身,揉了揉眼睛。柔软的羽绒被从身上滑落。
今天不是沉溺于旧梦的日子。
他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走进宽敞的衣帽间。灯光自动亮起,柔和地照亮一排排熨烫整齐的衣物。他的目光没有犹豫,直接落在那套单独挂开的、用料精良的黑色西装上。旁边是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衬衫和一条沉静的深灰色领带。
今天,他要去墓地。
十几分钟后,他洗漱完毕,换好了衣服。黑色的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也让他那双通常显得温和而富有表现力的眼睛,多了一丝沉静和肃穆。他看着镜中的自己,整理了一下领带,眼神有些复杂。
他和Lavelle,认识了十几年,从卡丁车场斗到F1赛道,从懵懂孩童到世界冠军。
他们之间的关系像一条布满裂痕的冰川,充满了冰冷的隔阂、公开的敌意、无声的竞争,还有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复杂纠缠的往事。直到最近这一两年,在经历了更多生死起伏、世事变迁之后,这条冰川似乎才开始真正缓慢地、艰难地融化,显露出一丝缓和迹象。
今天,或许是这种缓和最直接,也最沉默的证明。
他拿起车钥匙,没有选择平时常开的代步车,而是那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引擎的低吼在清晨寂静的车库里显得格外清晰,却并不喧闹,更像是一种低沉的、合乎时宜的哀鸣。
车子滑出车库,驶过蒙特卡洛清晨略显安静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栋视野极佳、风格现代而冷峻的临海别墅门外。他没有下车,只是按了下喇叭,短促而轻微。
没过多久,别墅厚重的黑胡桃木大门打开。Lavelle走了出来。
他同样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衬得他肩宽腿长,黑色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碧蓝的眼睛在晨光下像两片冰冷的湖泊。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径直走过来,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座。
“早。”Charles轻声说。
“早。”Lavelle回应,声音低沉,没有多余的情绪。
阳光逐渐变得强烈,透过挡风玻璃洒进来。他们之间横亘着十几年的光阴,充满了争吵、较量、误解和伤害,但也共享着一些独一无二的、无法磨灭的记忆碎片,尤其是关于那个他们今天要去祭奠的人。
最终,车子缓缓停下。
蒙特卡洛公墓宁静地坐落在山海之间,白色的墓碑整齐排列,沐浴在清澈的阳光里,远处是蔚蓝的地中海。风景优美得几乎让人忘记这里的悲伤本质。